“衛大人……”
“衛大人……”
衛白蘇穿着利落的侍衛服,挎着刀走着,路上見着他的人都行禮問好,衛白蘇也一一點頭回應。
今天是休沐日,衛白蘇正準備出宮回府,他乃正三品帶刀侍衛,統領御林左衛,常侍皇帝左右。年紀輕輕能坐上這個位置,除了家世優越,衛白蘇自身文武雙全也是重要原因。
衛府在城東有一棟皇帝賜下的府邸,雖不如老家的祖宅精巧靈秀,卻自有一番北方的大氣恢宏。
所謂東貴西富南貧北賤,能在東邊安家置業的多半是官員。這邊的地界越是往裡走,越難見到無關的閒雜人等。
青石路的末尾,停着一頂小轎,衛白蘇頓了頓腳步,轉頭朝另一邊走去。
“白蘇哥哥!”
嬌俏的女聲響起,一道火紅的人影提裙從轎子裡跑了出來。
衛白蘇不得不停下腳步了。
“莫姑娘。”
少女鼻子都氣歪了:“衛白蘇,你我從小相識,如今也有十年了,見了面非得這麼生疏嗎,你故意氣我!”
衛白蘇低頭看着還不到自己胸口的少女,聲音冷清,眼神平淡:“男女七歲不同席,莫姑娘,你我如今都大了,理應避嫌。”
“避嫌,”莫倩兒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衛白蘇,你不喜歡我大可明說,何必這樣做態?!”
衛白蘇看了她一眼:“好,我不喜歡你,莫姑娘還請自重。”
莫倩兒從小也是家人捧在手心裡的天之驕女,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立刻就紅了雙眼,她握緊雙手,一巴掌朝衛白蘇打去。
衛白蘇輕輕側身,就讓她不痛不癢的攻擊落了空。
“莫姑娘,難道你今日來只是爲了聽我說這句話,又或者打我一巴掌?”
“衛白蘇,你混蛋!”
衛白蘇轉身就走。
“你站住……你站住!”
衛白蘇走得更快了。
“你再敢走一步,我就把那個香囊的事到處說去,看你還要不要命!”
衛白蘇停住了,他轉過身,定定的看着莫倩兒。
巷子裡只有他們兩人,莫倩兒的兩個轎伕都離得很遠,應當是沒聽見這話。
“怎麼,不敢走了?”莫倩兒得意的挑挑眉,她快步走到衛白蘇面前,壓低聲音道,“別以爲我不知道,那料子只有宮裡纔有,總共沒有兩匹,分別賜給了貴妃娘娘和當初的惠妃,是她給你的是不是?”
衛白蘇面無表情:“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莫倩兒扭曲了一張俏麗的臉蛋兒:“那個女人真是下賤,既然進了宮竟然還敢與你勾勾搭搭,活該被打入冷宮!”
“莫姑娘,請注意你的言行,在外面胡說沒什麼關係,若是進了宮還這樣,那可就難保性命了。”
衛白蘇眼中閃過一抹寒光,配上他邪氣的長相,竟然將莫倩兒嚇得倒退三步。
“你威脅我,”莫倩兒氣憤不已,“你爲了那個賤女人威脅我?!她有什麼好,長了一張狐媚子的臉,生性就討人厭,別忘了她沒進宮時是怎麼對你的!你怎麼這麼賤,她打你一巴掌你也要對她笑,且不說她進宮了,就算她不進宮也只會成爲你的嫂子!”
衛白蘇看也不看莫倩兒,只是冷淡的說:“麗嬪娘娘是宮中的貴人,與我並無關係,莫姑娘還請自重。”
“自重,自重又是自重,你除了這兩個字還會說什麼?!”莫倩兒的眼淚說流就流,“今年的選秀,我是非進宮不可了,我不想去,白蘇哥哥你娶我吧,好不好。我們還像小時候一樣,你忘了她吧。”
“我早就忘了。”衛白蘇說。
“你撒謊,”莫倩兒大叫,“你要是忘了,怎麼會被我撞見偷偷的看着那個香囊發呆。你要是忘了,又怎麼會提到她的事就六神無主。你爲什麼這麼愛她,她有什麼值得你愛呀?”
衛白蘇偏了頭躲開莫倩兒咄咄逼人的視線:“我不愛誰,就算曾經真的喜歡過,也早就淡忘了。”
“真……真的?”
衛白蘇點頭:“莫姑娘我不會娶你,也管不住你的嘴,只是送你四個字——謹言慎行。”
衛白蘇走了,莫倩兒還是站在原地,任憑淚水一滴滴濺在青石路上。
衛白蘇回了蘇府,一家上下都十分歡喜。他在皇城當差,休沐的日子實在少得可憐,和家裡人都是難得見上一面的。
衛父衛母都是上了年紀的人,衛父端方,衛母慈愛,衛白蘇一回到家就被兩人輪番問候。母親多是問些生活上的瑣事,父親就問些宮中的情況。沒一會,僕人扶着一個清秀病弱的男子出來了,他是衛白蘇同父異母的大哥。天資聰穎,進士出身,年紀輕輕就是皇帝親點的探花郎,若不是定親那年未婚妻被強召入宮,他也不會憂憤成疾落下病根,從此斷了仕途。
衛白蘇對他大哥衛青林一向很敬重,這敬重中卻又不免帶着些內疚。
衛青林比衛白蘇年長几年,他過去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是個極聰敏的人才,也因此耽誤了婚事。直到對和他們從小相識的錢家小女動心。
錢雲從小就嬌縱,可唯獨對衛家大哥很是仰慕,年少時的愛意懵懵懂懂,卻無比美好。
衛青林從前並未對錢家這位小妹妹有什麼特別的想法,直到那年母親過壽,宴散之後他在院中讀書,看見了在樹下和弟弟爭執的少女。女孩兒亭亭玉立楚楚動人,極其嬌蠻卻在觸及到他的目光時羞紅了臉。
衛青林詢問弟弟,問他如何惹得人家女孩兒不高興。衛白蘇喪着一張臉,說錢家的小姑娘嫌他長得嚇人,不准他再出現在她眼前。
衛青林大笑,打趣他是否情竇初開?
當年的衛白蘇還是個半大小子,只比錢雲大兩歲,正是愛面子的時候,聞言立刻漲紅了臉,大喊——誰會喜歡錢家那個瘋丫頭,一點兒也不溫柔賢淑!
那是衛白蘇說過最後悔的話,多少次夢迴當年,他聽着曾經的自己對着大哥說出這句話,都悔不當初。
接下來就是衛青林和錢雲情意融融,相知相許,兩家都商量好了,只待衛青林進士及第就趁着這個好彩頭定下婚約,結秦晉之好。
可惜,錢雲永遠也等不到了,掌印太監劉德親自拿着聖旨到了錢府,說是奉命選美。
錢雲含恨入了宮,衛青林從此魂不守舍,冬日在翰林院當差時竟然失足掉下寒池,落下了一身病根。
“大哥,大嫂。”
衛白蘇對兩人行了禮,衛青林旁邊清麗的女人也端莊的回了一禮。
“二叔回來了。”女人得體的微笑。
衛白蘇點點頭:“難得休沐,自然要回家看看。”
大哥的妻子馮慧心也出生官宦之家,雖是庶女卻也知書達理善解人意,大哥與她雖沒有多少愛意,卻也是相敬如賓。
到了晚膳時分一家人圍在桌前用膳,大嫂馮慧心立在衛母身邊伺候。衛母心疼她,只待馮慧心給她盛了一碗雞湯後就讓她坐下了。
衛家人一向是其樂融融,除了三年前大哥一病的兵荒馬亂,這些年來也算家和萬事興。
用過膳,衛白蘇藉口想休息便要離開,衛青林卻早一步的叫住他。
“寒解,跟我來書房一趟,我有事要問你。”
衛白蘇沒有辦法,只能跟他大哥去了。
衛青林當年病了一場,落下了病根,可這兩年來已經好了不少,雖仍比普通人顯得文弱,大體上卻沒什麼妨礙。
衛青林比衛白蘇大不少,兄弟兩個從小便沒怎麼笑鬧過,對着衛青林這個大哥衛白蘇的敬重遠多過於親近。
衛青林負手走在前頭,聲音清潤和衛白蘇十足相像:“寒解啊,這些日子朝廷紛爭不斷,連累得後宮也不安穩……”
衛白蘇知道他大哥要問什麼,只是垂頭低聲答應:“一切都好,大哥也該放下了。”
衛青林長嘆一聲:“該放下的早就放下了,放不下的始終都放不下。寒解,這句話不僅是說我自己也是說你。”
衛白蘇眼皮一跳。
“有些話多說無益,”衛青林回身看着自己已經長大成人的弟弟,“你要記得家裡對你的期望,別讓事情無可挽回。”
衛白蘇艱難的問:“大哥?”
“莫倩兒那丫頭始終太年輕……唉……”
衛白蘇眼瞼低垂:“我知道了大哥。”
待衛白蘇離去,衛青林依然立在樹下許久。馮慧心拿着一件大氅披在衛青林身上,幽幽嘆氣。
“既然勸別人放開,自己又爲何想不開呢?”
衛青林這纔回神,他仰頭看着晦澀的天空嘆氣:“我放不下的並非兒女私情。雲娘是很好,可我卻並非癡情種子。”
“那相公放不下的又是什麼?”
這個問題馮慧心問過無數次,可每一次都只換來衛青林的一言不發。今天,事情卻有了意外。
衛青林露出一個笑容,竟然讓馮慧心眉頭跳了一跳。
衛青林過去也是常笑的,他笑起來總是溫文爾雅讓人如沐春風,從沒有哪個笑容像今日的笑一般,桀驁……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