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世界是明媚的姿態,但是羅伯特去世的噩耗傳來,令蘇臻陷入深深的悲思,彷彿又回到寒冷的冬季。
這燦爛的陽光,這真摯的綠色,彷彿都變作莫大的諷刺,嘲弄着逝去的和依然存在的人。
塵世間的人們啊,你們是如何的到來,爲何又要離去呢,那些相識同樂的日子算是什麼呢?
或許一切都是爲了變作,刺傷享受過美好的人的刑具。
蘇臻覺得自己現在負能量爆棚,真討厭這樣的自己,不知道別人是否也這樣呢?
坐在吧檯裡,沒有放音樂,只聽見店裡的客人,細微的交談聲。
擡頭仰望着頭頂上方的橘色射燈,陷入彷彿靜止不動的悲傷中,刺目的燈光如利劍從瞳孔刺進心底,痛的她不能動彈,不能言語……
她眼前似乎又看見,羅伯特那魁梧開朗的模樣。
他把手機給她看,蘇臻,你看國旗。
他的手機牆紙是五星紅旗。
然後他又撥弄着圖片,告訴她他去過的地方。
蘇臻,你看,這是廣州步行街……
你看這是澳門,很漂亮,這是香港……
這是湖南菜,很辣,但是好吃。
他指着手機裡剁椒魚頭的圖片並讚歎中國菜好吃……
這是北京,長城,故宮……
他翻閱着手機裡自己拍的LOMO圖片她看,告訴她自己去過的地方。
但現在這個人永遠都見不到,永遠也聽不見他的聲音了。
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死亡,生活裡朋友的去世,對活着的人而言太殘酷了。
想到不久前他還說着回國前一定會親自來看她,沒想到卻在回國前就去了天國……
她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香菸,濃濃的菸圈在店裡的狹小空間裡彌散,彷彿悲傷在空氣裡蔓延着,遊蕩着……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悲痛着的了,因爲心似乎都沒有知覺了。
看着眼前的人們,她的心莫名的恐慌,是不是哪天人們都將陸續死去。
沒有告訴蜜兒羅伯特去世的消息,看着蜜兒,她知道終究有一天大家都將老去、死去,或許還沒有到老去的那一天就已經……
心裡愛慕的那個人,要如何去繼續愛呢。
儘管心裡瘋狂愛着,而他毫無察覺。
一次次想衝到他面前,坦露心聲,但沒有勇氣,更害怕說了之後是他的不屑和別人的嘲笑。
那就讓這樣默默地愛他到死去,雖然不能在衆人面前向他坦露愛慕。
雖然不能公然把他從別人手中搶過來,雖然不是他的愛人,雖然和他或許不般配。
她想,他並不能喜歡上自己,雖然以爲該把他忘記,雖然永遠只能遠遠觀望他……
毫無防備,她又開始想她了,越是悲傷的時候,越是會想起他,就越發悲傷。
她感覺眼淚就要掉下來,趕緊躲到廁所裡,眼淚嘩嘩就掉下來,沒有任何預兆。
不知道這到底是因爲羅伯特逝去而掉的淚,還是因爲自己自編自導的單相思而掉的淚。
比生命更脆弱的大概就是人的情感,生命還有肉體的築造,而無力的脆弱的感情只有眼淚承載……
她想說,羅伯特請你醒過來;想說,鍾煜請你愛我一次;想說,我不要離別不要悲傷……
可她說不來,更怕說出來被人知曉而笑話自己。
她靠着牆壁,坐在廁所地板上,水龍頭嘩嘩的流水聲湮沒了哭泣聲。
“蘇臻。”她聽到蜜兒敲廁所的門,於是趕緊關掉水龍頭站起來並說道:“我就出來。”
她用冷水洗了洗臉,望着鏡子中自己花了妝的臉,感覺挺滑稽,鏡子中的人紅着眼圈表情僵硬沮喪,幾乎認不出這就是自己的臉。
她努力咧開嘴微笑了一下,又把嘴脣抿上,微笑也沒有力氣了。
開門走出廁所。
“沒事吧。”蜜兒站廁所邊,扶着她的胳膊問。
她搖搖頭把頭扭向一邊說道:“沒事。”
並把她的手掰開,低頭走到吧檯裡,披肩的長髮遮擋了她大半張臉。
用手帕把臉洗淨,重新化妝,哭過後眼圈又紅又腫,於是她用了咖啡色的眼影掩蓋。
她想,哭了後心情似乎釋懷不少,只要不想就好,只要不想就沒事,都怪自己太敏感了。
WWW▪ t t k a n▪ ¢ ○
她一邊補妝一邊找話題跟蜜兒說話,想擺脫糟糕的心情。
蜜兒早就洞察出她的哭泣,呆一旁默不吭聲,想問又不敢問。
“女人要化妝真是麻煩,還是你好,年紀輕不用化妝。”她對着鏡子刷睫毛膏。
“爲什麼哭?”蜜兒撅着嘴偏着腦袋問。
“哪有哭,沒有哭。”她死不承認。
“明明有哭……爲什麼不想告訴我……難道對我也不能說嗎?”蜜兒有些責備卻又很心疼的語氣。
“沒有哭啦,我的好蜜兒,親愛的蜜兒,你看我哪裡有哭嘛。”蘇臻把化好妝的臉仰着給她看。
因爲眼球有些紅,所以她閉着眼睛。
又趕緊把臉扭開,“我說了沒有哭吧。”死不承認。
“算了,你不想說就算了,問了也是白問,如果你想說一定會說。以後再也不要問你了。”蜜兒有些生氣。
“好啦,好啦,沒事,我知道你關心我啦,但我真的沒有什麼事。”蘇臻裝作不知道她生氣了。
她習慣性地抓起一根菸又要抽起來,蜜兒說:“別抽了。”
“就抽一根。”她說着就點燃香菸。
“你抽我也抽。”蜜兒也拿起香菸要抽。
蘇臻一手奪過蜜兒手裡的香菸,說道:“小孩子抽什麼。不準抽。”
蜜兒也一把奪過蘇臻手裡的香菸,然後熄掉,說:“那你也別抽。你抽一晚上了。”
“我說了只抽一根。”蘇臻的語氣有些重,並又重新點燃一根。
蜜兒又奪去,然後熄掉。
這回蘇臻也真的生氣了,她討厭別人阻止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固執地又點燃一根,說道:“你鬧夠了沒有。”
她故意緊繃着臉。
“那你慢慢抽,我回學校了。”蜜兒說着就拿起包,生氣離開。
蘇臻不屑地吐着菸圈,倒了一紮壺啤酒,放吧檯上喝起來。
“蘇臻,怎麼一個人喝酒啊,要不上樓一起喝啊。”漢斯從樓上下來上廁所時,看見她一個人喝酒問道。
“不了,今天就我一個人,要不你陪我喝一杯。”蘇臻就拿出杯子,倒了一杯給漢斯。
“OK。”漢斯舉起杯子和她碰杯,然後抓着她擱在吧檯上的左手,仰頭幹了啤酒。
蘇臻沒有將手縮回,她想縮手是不是也算矯情呢。
他見她沒有把手縮回,就托起她的手,用拇指在她手背上撫摸,她也沒有拒絕。
“戒指?單身?”漢斯瞅着她小手指上的戒指問。
她點點頭。
“那我追你好了。”她知道他說的是玩笑話,因爲他是那種壞壞的,喜歡開玩笑的男人。
“也好,只要你不怕被你女朋友打。”她掩嘴輕笑。
“你的手長的真漂亮!”說着他就低頭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
她不認爲這有什麼,甚至喜歡那柔軟溫潤的嘴脣,貼在手背上的感覺。
誰也不知道項善君什麼時候進來的,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站在漢斯身後的,他一把抓開漢斯的手,一臉憤怒。
她瞪着項善君沒有說話,他也望着她沒有說話,漢斯驚恐的望着他,項善君看着他什麼也沒有說,猛地把漢斯的手甩開。
“怎麼了。”漢斯指了指項善君問蘇臻。
“ sorry,sorry .”她連忙對漢斯道歉,並贈送了一疊小吃讓他自己端上去,叫他去樓上繼續喝酒。
他卻擔心地對她說:“要是有事需要幫忙,你就叫我。”
蘇臻不想理項善君,把尾戒從手指上取下來放吧檯上。
她發誓自己是一時衝動,腦子糊塗,又心底慈悲,怕他失望才收下戒指的。
從此時此刻起,她再也不想見到這個男人。
他拿着戒指捏在手裡,低着頭,掏出一根香菸抽起來。
“你走吧,以後都不要來我的店裡了。”她冷冷地說道。
“蘇臻,你變了。”他說着。
“我沒有變,我就算變了也不管你的事。”她憤憤地說。
“你真的變了。”他仍固執地說。
“我沒有變,變的是你,是你一直纏着我。”
“你真的變了,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他囁嚅道。
“是的,變了,變了,變了,我是變了!我變了也不關你事,請你走!”
他把戒指放吧檯上,她眼疾手快一手伸過去,把戒指打到地上,戒指落地上發出很輕微很輕微的嘆息。
他彎腰去地上尋找跌落的戒指,她說:“不要找了,我再也不會戴了。”
他打開手機自帶的手電筒,蹲着在地上尋找起來。
她不理會他。
蘇臻的手機響了,是趙綿綿的電話。
趙綿綿說明天是鍾煜的生日,要她一起吃晚飯,她想着要拒絕,不願意去。
怕自己見了心裡難受,想說恐怕沒有時間去,但想要見到的慾望打敗了拒絕。
她說好,說明天應該有空。
項善君還蹲在地板上尋找,蘇臻無可奈何的看着他。
很邪乎的,十幾分鍾過去了,他也沒有找到戒指。
就這麼大的地方居然找不到,她也很疑惑,可她心裡期盼的是千萬別找到。
他非常生氣地望着她,他心裡一定在對她咆哮。
“我要一杯百利甜。”項善君對她說。
“沒有。”
他不信,居然自己到吧檯裡,在酒櫃上尋找起來,果然沒有發現百利甜的瓶子。
他突然抓起她的手緊緊握着不放,她暗暗掙扎,不想和他吵,因爲一樓坐着客人。
“放開。”她低聲說。
他越發握着她的手緊。
“求你放開,好不?”她急得要掉來淚來,心裡一千個一萬個着急。
“今晚陪我好不好?”他居然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她知道這話背後的含義。
“休想,你這樣子,我一輩子永遠也不會喜歡你,下輩子也不可能。”
“我要你。”他非常直白地說。
“變丨態。”她只想用刀子捅死他。
“每個男人都是這樣的,我比他們好多了。”他居然還自誇。
“變丨態,我要瘋掉了。你再不鬆手,以後你都別想見到我!”她威脅他說道。
他鬆開手,卻有不甘。
“你走吧,我還要做生意。”她扭頭不去看他,端着托盤給樓上的客人送酒和小吃。
當她從樓上下來的時候,項善君走了,識趣地走了,她想被他糾纏下去自己遲早會崩潰。
怎麼都沒有預料到,開個小酒吧謀生,會越到這麼坑爹的事情,早知道就不開什麼酒吧了!
現在她真真後悔了,怎麼就開了個酒吧呢?
不然都不會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放了一首蘇打綠的《一千座噴泉》,最近喜歡上蘇打綠的曲風和青峰的獨特唱腔,她希望能夠有一千座噴泉,來洗刷心中的悲傷和無助。
客人散去後,蘇臻把自己反鎖在店裡,不想回家,更怕路上會碰到項善君那瘟神。
她把三張椅子拼一起,平身躺着睡覺,等睡到天亮再回去。
她弄不懂這人與人之間的糾葛,到底是被誰操控着,心裡想的永遠都實現不了,厭惡的卻總是如影隨形。
有時候她真想一覺睡過去,就永遠不要醒過來,她害怕現實的殘酷,更怕幻想變無情泡沫的失望。
但明天一定要過完的,因爲明天是鍾煜的生日,能陪他過生日對她來說是莫大的幸福了。
好吧,如果要死,也要等到陪他過完明天的生日。
她的心情很糟糕,糟糕到無法用語言形容,只想着快點睡着,一隻山羊,兩隻山羊,三隻山羊……
人的心情總是週期性地變換,快樂後悲傷,然後快樂後又悲傷,如此反反覆覆,反反覆覆。
人在快樂和悲傷的情緒裡,承受着一切感受,迎接死亡。
蘇臻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被暗戀折磨成一個厭世的人,她討厭不快樂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