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澤西現在的姿勢有些尷尬:輪椅半翻着,他靠着的背部一下子着了地。連帶着他整個上身都躺在了地上。而與此同時,帶着輪子的底部被那位大脾氣的醫生輕輕鬆鬆往上一擡。帶着他那雙動彈不得的雙腿豎了起來,更尷尬的是,他被豎起來的腿上,還沒穿褲子。
——他秦二爺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丟人過。從來沒有!
然而,始作俑者蘇醫生在放完狠話以後就輕飄飄的走了。正如她輕飄飄的來,只踹翻了一輛輪椅。而且並不打算把它扶起來。
跟着輪椅一起翻到在地的秦澤西本想依靠臂力撐住地面把輪椅翻回去,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向下施力,一擡眸便看到了輪椅豎起來的兩個巨大的輪子,頓時。心如死灰。
若是沒有這兩個該死的輪子,雙手撐地把輪椅翻回去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只要臂力足夠的強。這完全是可以實施的。
可壞就壞在世界上所有的輪椅都是帶輪子的,而且爲了移動方面。他輪椅兩遍的輪子還特別的大,這種情況下他要是伸手把輪椅撐起來,那巨大的輪子會首先接觸到地面。他在把輪椅翻到輪子上的同時。還要保證輪子不能亂動,免得撞傷自己,這難度實在是太大了,專業格鬥員都未必能做到,更不要說他了。
百般無奈之下,秦二爺只好舉手投降,向那位年輕且野蠻的醫生求饒道:“喂……美女,我知道錯了,我道歉好不好?你能不能過來把我扶起來?我的腰快被壓斷了。”
聞言,蘇醫生連眼皮都沒擡一下,依舊坐在桌前漫不經心的翻着一本厚厚的醫學書,似乎也不着急去清洗剛剛挑選出來的醫學儀器了。
“哦?”蘇醫生擡高了尾音輕哼了一聲,然後懶洋洋的問秦澤西道:“那你都錯哪兒了呀?”
我嘞個操!以奇怪且猥瑣的姿勢半躺在地上的秦澤西被蘇醫生的語氣激怒了:從他出生到現在,向來只有他拿這種慵懶隨意且笑眯眯的語氣折磨別人的份兒,變成魚肉被別人折磨,這還是頭一次。
然而,生氣歸生氣,該認的慫還是得認,畢竟現在屋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他的手下全都侯在門外面,他要是在這個時候耍起了橫,保不齊這個暴力的醫生真會讓他一直維持這個姿勢到手下進來找他。
——他可不想讓手下看到他這副丟人的模樣。
“我……我不該對那位男護士動手,我錯了,我真的真的知錯了,你扶我起來,我立刻向他表達我真誠的歉意。”秦二爺耐着性子,認着他根本就不想認的錯。
然而,即便他用了兩個“真的”來加強語氣,蘇醫生依舊不打算放過他。
“怎麼,我不扶你起來,你就不向他表達真誠的歉意了?”蘇醫生挑了挑眉,說話的語氣,帶着明顯的厭惡:“還有,那位男護士名叫史蒂芬,學醫五年,儘管經常因爲護士的身份被人取笑,他依舊很熱愛他的工作……我並沒有提過你的名字,他卻知道你姓秦,我當着你的面叫了他那麼多遍,你卻不知道他的名字。”
哈?秦澤西瞬間有些哭笑不得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自己來醫院檢查個腿,還要記住所有醫生和護士的名字不成?
“這不一樣好嗎?”思量片刻後,秦澤西開口反駁道:“我是患者,他的工作,就是幫助你爲我治療……我付了錢的,這是他的義務,如果你們付了錢來買我的服務,我肯定也會記住你們的名字。”
“你的意思是說,在買賣雙方中,買家要比賣家高貴?”蘇醫生斜着眼睛瞥了地上的秦澤西一眼,說話的語氣裡,聽不出她此刻是什麼心情。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句話?你別曲解我的意思好不好?”秦澤西無奈的對天花板翻了個白眼兒,然後沉聲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買家是付款方,你要想把東西賣出去,你起碼要尊重買方不是?”
此話的言外之意便是:把坐輪椅的買方翻到在地,還不把他扶起來,這種行爲,非常的不尊重買方。
“哦。”蘇醫生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來,恍然之後,她又拿秦澤西的話反過去堵秦澤西道:“那你想治好病,是不是起碼要尊重一下醫生和護士,比如說,記住他叫什麼名字,不要因爲他是男護士而不讓他給你脫褲子——尤其是你的褲子本來是該由你自己脫的,我的護士未必就願意爲一個男人脫褲子。”
秦澤西被她堵的無話可說,只能認栽:“好好好,我認輸,我認輸還不行嗎?我保證以後我再去看病的時候,一定先把醫院裡所有醫生和護士的名字背一遍,背熟了再去,行不行?”
這醫生怎麼就認死理呢?不就是個名字嗎?記住又如何,記不住又如何?至於搞成這樣嗎?秦澤西越想越火大。
年紀輕輕,這麼死板,真是一點兒都不可愛!
秦澤西明顯話裡帶刺兒,蘇醫生知道現在這種情況下,跟他講理他也未必會聽,於是便也懶得再搭理他了,直接放下手裡厚重的書,端起剛剛放在桌子上的托盤出去給儀器消毒了。
聽到腳步聲,秦澤西還以爲是剛剛的話把她給激怒了,盛怒之下她又要過來折騰他呢,頓時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然而,他剛剛進入戒備狀態,那腳步聲便飄遠了。
我去……那暴力醫生該不會是要出去吧?秦澤西汗顏:那自己該怎麼辦?就這麼一直在這兒半躺着?他的腰真的快支撐不住了!
“喂喂……你要去哪兒?你走之前先把我扶起來行不行?我的腰真的快受不了了!”趁着那腳步聲還沒徹底消失,秦澤西慌忙大喊道:“虐待殘疾人是很不道德的行爲我告訴你,你身爲一個醫生能不能有點兒醫德?”
聽到“殘疾人”這三個字,蘇醫生正向外邁着的腳步突然頓住了。
她微微側了一下頭,目光有些複雜的看向被自己踹翻在地的秦澤西,清冷的眉,無聲無息的壓低了。
“秦先生。”她端着托盤,垂眸凝着不遠處的秦澤西,沉聲問道:“自己揭自己的傷疤,就不覺得痛了嗎?”
聞言,秦澤西的瞳孔有剎那間的放大,片刻後,他咬緊了牙。
混蛋……不知是因爲過於激動還是因爲過於憤怒,秦澤西感覺自己周身都在發着抖:這個醫生,真他媽的混蛋!
自從他的雙腿斷了以後,他的脾氣也變得越來越差,極端的時候,他的母親倪大小姐甚至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醫生”,“腿”,“殘疾”這些字眼,後來陌南秧出了獄,愛情的力量讓他咬牙挺過了一切苦難,爲了成爲陌南秧可以依靠的肩膀,他佯裝對一切都釋然了,所以他不再介意那些以前一聽就會暴跳如雷的字眼,甚至自虐般的開着自己殘疾的玩笑……
他裝作自己不在乎了,裝到深處,他甚至騙過了自己,他開始相信自己真的不在乎了……可是所有的僞裝,所以自以爲不在乎的錯覺,都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自己揭自己的傷疤,更痛。
聒噪的男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那滑稽的姿勢在他安靜的這一刻,突然變得無比的寂寥,讓人看着,心底莫名的空蕩。
蘇醫生凝着眸子看了他一會兒,片刻後,她把頭轉了回去,然後端着托盤離開了。
過了幾分鐘以後,史蒂芬護士推門進來了,他用他沒有受傷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把秦澤西扶起來了,扶起來的時候,還一直爲他家暴力的醫生向秦澤西道着歉。
“蘇醫生其實沒有惡意的。”待將秦澤西扶起來後,史蒂芬醫生滿臉歉意的開口道:“她只是性格有些直,有什麼說什麼,但是她人其實很好的,和她相處久了你就會知道,她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
溫柔?聽到這兩個字,秦澤西不由的在心底發出一聲冷笑來:這溫柔,來得未免也太惹人生恨了吧?
“蘇醫生已經去給儀器消毒了,我推您進去吧。”道完歉以後,史蒂芬護士很和善的提議道。
這次,他倒是漲了個記性,在打招呼之前,不敢再貿然的去動秦澤西。
只不過,現在的秦澤西卻早已沒了去做檢測的心思了。
“不必了。”秦澤西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陰冷:“麻煩你轉告蘇醫生,她這尊大佛架子太大了,我請不起不請了!”
言罷,轉身出了治療室。
而另一邊,中國帝都郊外的度假村裡,剛到度假村的秦慕澤,卻在想方設法的派人往倫敦趕。
“必須給我盯緊秦澤西,這幾天他去了什麼地方,做了什麼事,見了什麼人,事無鉅細,統統向我彙報!”秦慕澤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急切:“還有,派人去查一下,看看這幾個月都有誰去大牢裡看過秦暮寒,我要所有的訪客記錄,從他進監獄那一刻開始,到現在的所有訪客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