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知州回來時已是夜半,還好只有白駐任相隨,不見肥腸鵝的身影,讓我長長地鬆了口氣?
陡然看見藍知州的臉上腫起半邊,便悄聲問白駐任怎麼回事,他說是藍知州勸林三姨不要癡心妄想,不料反被甩了一巴掌?
後來還是他連哄帶勸地把林三姨安排住在京都大酒樓,不然她定會跟到“駐京辦”來。?
我只得勸慰藍知州幾句。他道:“本來我聽三姨說起此事,覺得是件好事,這才安排你們在京城來個小別勝新婚,不曾想竟然不歡而散!”這個頭大無腦的傢伙,用屁股想也應該知曉我怎麼可能喜歡上那隻肥腸鵝??
藍知州又道:“小毛,你的年紀已然不小,應當成家立室了。本官知道你厭惡林三姨,只是大丈夫三妻四妾乃家常便飯,你便將錯就錯,娶了她又有何妨?成親之後再納幾房小的,還不是一樣逍遙自在?”?
什麼?要我把一生的幸福都葬送在林三姨的手裡?兩個字:免談!若是略有幾分姿色倒也罷了,我還可委屈將就一下,若是要我跟林三姨拜堂成親,你便是說破天,我也斷然不會答應。?
其實,娶妻生子於我而言,只是傳承香火,也免得我撈了這許多銀子自己卻享用不盡。真正留在我心裡的,只有如花。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誰也無法取代如花在我心裡的位置!即便是她的孿生妹妹如月,也只是她的一個影子罷了。?
惹不起我躲得起,林三姨正在興頭上,只好先暫避鋒芒,再伺機而動。我主意打定,沉聲道:“藍大人,下官知道你一番美意,我心領了!既然大人無法說服林三姨,下官也就不敢多有勞煩,我會想辦法和平解決此事。我們此行的目的志不在此,還是以大局爲重,明日先辦正事要緊,私人感情方面,我自有計較。”?
話雖如此,林三姨牛皮膠的脾氣,我早有領教,只是急切之間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藍知州頷首贊同。一夜無話,次日起個大早梳洗完畢,登上馬車先去戶部找我們原先的頂頭上司——如今的白侍郎。白駐任坐在車內指點道路,間或說些風土人情奇聞逸事,博我們一笑。?
我們一路見京城本地外地的官用馬車絡繹不絕,不由暗歎:果然是不到江浙不曉得商多,不到京城不曉得官多。白駐任解釋說本地官用馬車隸屬京都各衙門,外地官用馬車平日是沒有這許多,只因歲末年關,各地衙門都來“活動”,故此車滿爲患。?
戶部衙門便在吏部衙門邊上。我們看見吏部大門之外滿是外地的官用馬車,大家見面彼此心照不宣,拱手笑笑便進門找人去也。看來掌握外地大員升遷任命的吏部是座大廟,必定要設法進去燒香拜佛的,只恨眼下無人引見,還得先去見過白侍郎再做定奪。?
相形之下戶部衙門要冷清不少,但也有數十部馬車,想是同我們一樣來託人情的。白侍郎接到飛鴿傳書,下令門房放行。?
要說京城的衙門,可比咱光州衙門要遜色不少。不獨建築略顯古舊,便是室內外的裝飾,也要差了不止一籌。白侍郎還算客氣,親自到樓下迎接,當然規矩是不能亂的,少不得見禮參拜,相互寒暄一番。?
白侍郎將我們迎進辦公房內,吩咐左右上了茶水,四人言談甚歡。藍知州問起白侍郎升爲京官後一切可好,他長嘆一聲:“京官有京官的威風,地方官有地方官的好處。然則我到戶部之後,最大的感受是爲官之道,寧爲雞頭,不做牛尾!想當初我在光州呼風喚雨何等逍遙,如今卻在他人之下,難免積鬱難解。我年事已高,眼看着沒有升職之望,就當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等着告老還鄉。”?
奇了怪了!白侍郎在戶部也是三人之下千人之上,爲何還這般鬱鬱寡歡?經他一番解說,方纔知曉戶部雖是掌管土地戶口,稅賦財政,也算不錯的衙門,但是京城不比地方,一來朝廷關注“六部”運作,二來戶部尚書及左右侍郎嚴加約束,三來手中並無幾分實權,白侍郎挖空心思也沒找到什麼漏洞,只有奉命到地方巡視時,手頭才活絡一些,還有便是這年底之際,方有這些地方官員前來進貢。這對於白侍郎而言,實在是痛苦萬分。?
自然,減輕他痛苦的辦法只有一個,我們馬上掏出早已備好的一包銀票遞了過去,說是一點心意不成敬意,給白大人過年買點爆竹喜慶喜慶。白侍郎嘴上說着“見外見外”,靈巧的指頭早已捏住紙包不放,只兩根手指一按,便大致猜出裡面的銀票張數,隨手放進辦公檯下的櫃子裡,帶着幾分滿意道:“難得你們還記得我這個老頭子。”?
藍知州連忙道:“白大人是下官的老上級,對下官的提攜之恩,自不必多言。下官豈敢忘本?”?
白侍郎道:“既是如此,你們多住幾日,我帶你們去認識一些朋友,對你們也大有裨益。”?
求之不得!藍知州與我對視一眼,心下俱道:此番來京,必要多結識幾位達官貴人,方不虛此行。?
又閒聊一陣,我們盛情邀約白侍郎到外面酒樓小酌兩杯,盡情敘舊。他也不推辭,爽快地答應下來。我道:“難得來京一趟,刑部的劉侍郎曾作爲欽差大臣到過光州,還有吏部的‘**’侍郎大人亦曾蒞臨光州,何不一同約出來見面?”?
藍知州拊掌稱善,道:“咱們理應上門相請,方顯誠意。”?
白侍郎卻是老謀深算,道:“吏部直接關係你們的升遷,還應慎重行事。本官之見,吏部的‘**’大人改爲下午登門拜訪,今晚再一同聚會,二位意下如何?”?
既是如此,分別宴請送禮也好掩人耳目。當下一行人分乘兩部馬車到了刑部衙門外。白侍郎拿了自己的名刺,讓門房往裡通報。少頃傳來回話,說是劉大人有請。?
劉侍郎在自己的辦公房裡接待了我們。一樣的見面儀式,一樣的官場禮儀,在無聊無趣無味的氛圍中有條不紊地完成。大家彼此相識,就不再客套,半是玩笑半是當真地拉着劉侍郎出門上車,直奔聞名遐邇的“碧玉軒”酒樓。那裡雖沒有京都大酒樓的豪華,但是檔次決不亞於前者,環境也更幽雅,便成了京城高官宴客的首選。我知道肥腸鵝還留宿京都大酒樓,當然對此舉雙手贊同。?
落座之後,藍知州開始恬不知恥地誇劉大人鐵面無私秉公執法一舉搗毀了來嚐鮮的販私團伙,剷除了光州的一大禍害,揪出不少潛伏在衙門內的貪官污吏,百姓無不交口稱讚,紛紛拍手稱快,說是京城來了個包青天。?
這個傻蛋也不想想,自己治下出了來嚐鮮這號人物,還在光州盤踞近十年之久,怎麼在這麼長的一個時間段之內,光州衙門就沒有發覺他的不法行爲,沒有對他採取任何行動?這不是白知州和他的無能、失職是什麼——當然我是知道他們與來嚐鮮的來往密切,關係非同尋常。動與不動之間,大有內幕。?
至於民衆稱讚稱快,我心說我罵城治討欠薪救車禍募捐款等“義舉”,隨便哪一件,不也照樣讓他們拍手稱快?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元朝的多數民衆,經過國學館、媒體等多方苦口婆心的教導,已然慣於生活在官員耀眼的光環包圍下,仰視他們的舉動,附和他們的言行,除了拍手稱快,民衆還能怎樣?只有某天這個官員醜事敗lou,神像轟然倒塌時,他頭頂的光環纔會消失,而到那時則又是民衆另一次的拍手稱快。?
劉侍郎稍稍謙遜兩句,春風滿面道:“來嚐鮮一案還有藍大人一份功勞,王州判身爲藍大人的得力干將,也是出力不少。朝廷對此案得以順利告破,也是[頗爲滿意。只可惜逃了來嚐鮮,甚爲遺憾。”?
開什麼國際玩笑?來嚐鮮若是落網,我等豈能還在這裡安然無恙??
【……第二十三回?赴京進貢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