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藍知州將我喚去,說了些閒話,忽地話鋒一轉:“看你近來心情不暢,想是爲了通判位子之事吧?”?
我見四下無人,趁機發發牢騷:“大人,不是我斤斤計較,委實是劉欽差欺人太甚!人不利己誰肯早起?我助他連查兩案,無非是討他歡心,本以爲通判位子非我莫屬,誰知卻花落別家,你說我辛苦一場,到頭來卻是爲他人做嫁衣,我豈能甘心?”?
藍知州好言相慰:“你也不必感傷,這事咱們得從長計議。我看這樣,不如你去西洋散散心,回來之後我自有計較。”?
去西洋度假,這個提議不錯。雖然如今連個小小的里正也能打着“出國考察”的旗幟,名正言順地揹着“公銀”出國旅遊消費,但是我登上仕途後,還沒有出去逛過,聽說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心癢難耐,早想見識一番。此前因根基未穩不便離開太久,只怕被人鵲佔鳩巢。?
如今衙門的事務都已理順,又立下兩件大功,想必沒人敢太歲頭上動土,於是當即決定——去西洋遊歷一番。?
要說藍知州還真是夠意思,批了百萬兩紋銀作爲差旅費,一應通關手續都幫我辦得妥帖穩當,還給我掛了個“光州城市發展規劃考察組”組長的名頭,因我不喜嘈雜,內定小組成員不足十人,包括藍知州的小姨子,劉通判的小舅子等人。我還特意帶上雷捕頭和黑皮張以防不測。?
出發之前的準備工作,無非是學些嘰裡咕嚕的洋文,當然都是些簡單的會話,以備不時之需。?
內地山水我已遊歷多處,聽說海上風高浪急,頗多辛苦,但爲了一睹藍知州口中的波斯貓的風采,我怎可輕言放棄??
登上大海船,順風又順水,放眼望去只見碧空萬里,海天一色,銀濤卷雪,雪浪翻銀。?
一路上只覺喉嚨深似海,日月快如梭。也不覺過了多少日子,正覺船上百無聊賴時,忽至一處海港,遠遠望去城池巍峨,人煙密集,船上衆人一齊在船舷邊張望議論。?
舟子來報說已至目的地——西洋“米國”。舟人把船駛入港口之內,忙着繫纜繩放鐵錨,“考察組”一行則在我的帶領下登岸。?
身處異國他鄉,周邊盡是些藍眼珠黃頭髮的洋人,我們一下子有些無所適從。幸好早就聯繫好的通譯站在碼頭上,像一個好客的老友般熱情地迎接我們的到來。他也是我們的同胞,祖上移居此地,他本人是個混血兒,精通洋文粗通漢文,所以幹起通譯的營生。?
誰知在關口發生了一宗事情。我們正在驗通關文件及護照,忽聽得鄰近的關口傳來激烈的爭執聲,定睛一看,是幾個同胞在跟審驗通關文件的洋官員吵架。?
怎麼搞的?在國內還嫌不夠丟臉,跑這裡來找抽?再怎麼着也不能跟這些毛茸茸的還沒有完全進化的洋人一般見識,要以德服人,方顯我大元帝國子民的素質與修養。爲了維護天朝的良好形象,我帶着通譯就過去了。?
“你們是怎麼回事?”我問自己的同胞。?
內中一個“絲瓜臉”同胞斜乜了我一眼:“沒你的事,一邊涼快去!”我眼尖,已然瞥見他的手裡握着一塊腰牌,沉下臉來喝問:“你哪個衙門的?”通譯及時在一旁加了個註解:“這位是光州的王州判!”?
那一羣人方纔還是囂張無比,一聽我的官銜,全都趴在地上:“恭迎王大人。”“絲瓜臉”也連忙誠惶誠恐地答話:“回王大人,我是錢州衙門下屬的州政部門主管,這些都是我的部下。”?
既是錢州陸州判的手下,暫且不責罰他們方纔的無禮。我道:“何事在此喧譁?到了人家的地界,理應有禮有節,大聲囔叫成何體統?”?
“絲瓜臉”道:“王大人有所不知,不是下官無理取鬧,實則是對方措辭強硬,不讓我們進關,還說要全部遣送回國,故此惱怒質問。”?
有這等事?我朝通譯一努嘴,他很默契地與洋官員進行溝通交流。?
片刻之後,他回身對我說道:“王大人,對方說拒絕他們入關的原因,是他們提供的邀請函系自己僞造的,沒有相應的效力。”?
邀請函?我疑惑的目光又落在“絲瓜臉”身上。他忙把那份邀請函遞給我看,壓低嗓門道:“王大人,我們是爲了圖方便,造了這份假的邀請函,但是這上面蓋的州衙門官印是真的,我們的護照是真的,帶來的也是真金白銀,這些洋官員也未免太過死板,一點也沒有大元帝國的官員靈活變通。區區一份邀請函有啥大不了的,竟然還說沒將我們送去洋衙門已是格外開恩。您聽聽,這都是什麼話?”?
我細看那邀請函,擡頭是錢州衙門州政部,落款是“米國”甲州州政部。印鑑處赫然蓋着雙方的官印。想來把關的洋官員已向甲州州政部求證過並無此事,故此引發這場紛爭。?
我對通譯道:“你跟洋官員說說,這些人都是大元帝國的官員,有身份有地位,大家都是同行,能否通融一次,沒收假邀請函後放他們進關,下不爲例?”?
通譯面有難色,但還是去了。俄頃便來回話:“不行,對方說不歡迎弄虛作假的人入境,不管來者是什麼來頭,一視同仁。”?
這下我也愛莫能助了。這些官員平日造假已是習以爲常,是該給他們一記當頭棒喝。此番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希望他們下次能引以爲鑑。?
我們一行順利通關,剛出到馬路上,迎面走來一個年紀與我相仿的同胞,打量我一番,像久別的親人般給我一個擁抱禮,然後問道:“是王大哥駕到吧?”?
怪哉!我在海外並無半個熟人/朋友/親戚!此人何許人物?竟敢跟我這個堂堂的州判大人稱兄道弟?見他甚是臉生,一時間搜腸刮肚也想不起來他究竟是誰。?
黑皮張在一旁很是替我打抱不平,正要開口質問對方,我因不知他的來歷,不便貿然造次,忙打個手勢制止黑皮張的衝動,態度很不友好地問道:“你……”?
話纔出口,藍知州的小姨子——那個更年期綜合症提前來臨的林三姨從後面趕來,遠遠就叫:“小牙,三姨在這兒呢!”?
敢情這小子便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的藍衙內,大名藍牙。?
前文已然交待,藍衙內前些年在光州賺得滿盤滿鉢之後,帶着鉅額資產到西洋米國安居樂業。由於我、雷捕頭及黑皮張都是在藍衙內走後才進入光州衙門,故此只知其人不識其面。?
我本來想說“你小子是哪個”,一聽眼前這傢伙居然是藍知州的公子,連忙改口:“……你就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人中龍鳳,玉樹臨風,英俊瀟灑,風流倜儻,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人稱一朵梨花壓海棠,美女見了心癢癢的藍衙內呀!下官心儀已久,只是一直無緣結識,今日一見當真是潘安再世宋玉重生,足慰下官平生心願矣!”?
【……第十九回?飄洋過海我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