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靈打了一手好算盤,等着陸克淵恢復健康,接自己的班,然而事情並沒有按照她的想象發展,甚至也出乎了陸克淵的意料——陸克淵吃了許多的西藥,屁股上也捱了好幾針,然而熱度始終不曾徹底的退下去,手臂上的槍傷傷口也是反覆的發炎。
幾天的工夫,陸克淵瘦了一圈,大眼睛陷進了眼窩裡,他的臉上只剩了黑白兩色,顯出了幾分陰鷙的老態。希靈對他連發了幾次脾氣——他不聽話,身體剛有起色,就要不安穩的下牀出入走動,結果一陣小風吹過來,他一個寒戰打完,就又病倒了。
希靈現在的氣色也很不好看,大黑眼珠子空落落的。兩人有時候一起照照鏡子,然後就感覺奇異,因爲他倆儘管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可是明顯的越長越像了。
希靈篤定的說:“夫妻相。”
陸克淵笑道:“好,那我興許還有返老還童的機會。”
希靈沒理他,自顧自的繼續照鏡子,不是看自己,是看鏡子裡的陸克淵,越看,越覺得他一舉一動都迷人,於是她最後暗暗的嘆息一聲,心中煩惱,盼望着陸克淵早點好。
他必須早點好,因爲她真是快要支持不住了。手裡的錢像水一樣,滴滴答答的從指縫中往下漏,論勾心鬥角陰謀詭計,她自信是把好手,可是讓她拋頭露面的憑本事賺錢,她沒那個本事。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賣力氣對於她來講,是不可能的了,不賣力氣,賣其它的?她又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即便沒有陸克淵,她也不肯。
希靈上了火,嘴角鼓起了個大火瘡。陸克淵看在眼裡,顯然也是在着急,躍躍欲試的又要下牀,結果被希靈惡狠狠的搡回了牀裡。
“乖乖躺着你的!”此刻的希靈變得很不好看,臉是蒼白的,鼻子和下巴不知怎的,忽然全變得尖銳起來,黑眼珠子在眼窩裡轉,看着幾乎有點嚇人。
陸克淵望着她喘氣,喘氣的時候,胸腔喉嚨裡有嘶嘶的響聲。這一場病把他自己也搞糊塗了——多少年都沒生過病了,原來這病早有預謀,專門要趕在這非常關頭,往死裡害他呢!
但是他不動容,照舊還是先前那個波瀾不驚的態度:“沒錢了吧?怪我,上了火車就開始睡,錢包讓人摸去了都不知道。”
希靈的語氣依然不善,但是說的全是好話:“丟就丟了,什麼大不了的,難道我們還靠着那個錢包養老不成?”
陸克淵說道:“教你個辦法——侯英俊那袍子裡揣了不少好零碎,你先把那塊金懷錶拿去當了,夠咱們吃幾天的。”
“哼!我用你教?我不知道跑當鋪,那這幾天咱們是靠啃戒指活的?”
說完這話,她動了手,硬把陸克淵摁回了被窩裡:“臭老頭子,你給我老老實實的躺着!”
陸克淵疲憊的笑了一下,不多說了。
希靈拿着金懷錶出了旅館。
到什麼山,唱什麼歌,走出旅館後,她回頭看了看“東亞之星”的大招牌,心裡開始有些活動,想要換個便宜點的住處安身。要是能找到大連那樣的公寓房子就好了,那樣的房子,挑好的住,一個月也用不了二十塊錢。
然後她一轉念,又想:“要不然,我送老陸去醫院住幾天?會不會住進醫院之後,就能好得快些呢?”
但是她隨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想要在醫院住得舒服,開銷只會比住旅館更大,而且陸克淵此刻也並不是缺醫少藥。
當了這塊金懷錶之後,手頭似乎就沒有值錢的小零碎了,除非是把自己身上這件貂皮大衣也當掉。當然,還有一把手槍,手槍也是很值錢的,不過——希靈一邊走路,一邊對自己搖了搖頭:自己難道能把手槍拎到當鋪裡嗎?那可是犯法的啊!
希靈一路想一路走,進了當鋪之後,她儘管早已做過了心理準備,可是聽了櫃上先生給出的價錢,還是想要撲上去把先生咬死。
“再添點吧!”她暗地裡磨牙,表面上楚楚可憐,說話時的聲音也很好聽。
先生琢磨了半晌,給她添了三塊錢。
希靈接了錢和當票,心裡記恨着這家當鋪,決定有朝一日翻身了,還是得過來把先生咬死。
轉身向外走出去,她險些和個小夥子擠在了門口。搶先邁步出了大門,她往前走了一陣,忽然感覺身後不對勁,在個小攤子前停下來,她用眼角餘光向後一掃,發現那個和自己一同出當鋪的小夥子,正不遠不近的跟在後方。
“怎麼回事?”她心裡拉了警鈴:“我遇上壞人了?”
然後她一皺眉毛,感覺自己方纔那個念頭很可笑:“怕什麼,我也是壞人。”
邁步向前又走了一段路,她忽然向後一轉身,正好直視了那小夥子的眼睛。小夥子若無其事的扭開臉,不與她對視。於是她索性擡手向他招了招:“你過來!”
小夥子愣了一下,雙手插進半舊的棉襖兜裡,他先是環顧四周,在確定希靈叫的人的確是自己之後,他才嬉皮笑臉的走了過來:“小姐,你叫我幹啥啊?”
希靈問道:“你爲什麼要跟着我?”
“我哪跟着你了?這路是你家的,許你走不許我走啊?”
“你少廢話!實話告訴你,你跟也白跟,摸不到我家裡去!”
“誰想摸你家裡去了?還是你等着我上你家摸呢?”
希靈不理他的閒言碎語,直接說道:“你大哥是誰?”
小夥子一聽這話,真怔住了:“你幹、幹啥啊?”
希靈從鼻子裡呼出了一道涼氣:“我初來乍到,找的就是你這路人,別怕,找你們,是爲了和你們做筆小買賣。回去對你大哥講一聲,若是有興趣的話,就到前頭的東亞之星,找肅小姐,記住了沒有?”
小夥子直勾勾的看着希靈:“啥、啥買賣啊?”
希靈擡手比劃了個手槍的樣子,然後說道:“當鋪要是肯收這東西,我就不找你們了,明白嗎?”
然後她揮了揮手:“滾吧!別跟着我了,跟也白跟,我這兒沒有你的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