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婉心當真來了。
希靈和陸克淵親自到火車站去迎接了她,陸克淵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老大哥,唯獨在金婉心面前會像個弟弟。他並不想做金婉心的弟弟,尤其是不想在希靈面前做,然而金婉心下了火車,一邊和藹可親的拉着了希靈的手,一邊含笑望向陸克淵,溫溫柔柔的說道:“連着好些年沒回北邊了,都忘了家鄉的冬天到底有多冷。”
她今天氣色好,妝容尤其精緻,看着正是一位標誌端莊的老美人——希靈看她老,不過在旁人眼中,她脂粉香濃巧笑倩兮,大概不會有多少人留意到她的年紀,而只看見她的美。尤其她身段玲瓏,舉止也優雅,雖然是北方人,但是口音已經染了一點吳儂軟語的味道,除去面貌不提,她其它的方面,也很有動人之處。
陸克淵問道:“春美一個人在上海?”
金婉心挽住了希靈的手臂,然後微笑答道:“春美要和朋友一起過聖誕節,我就沒有帶她。怎麼,失望啦?”
希靈暗暗的一驚,沒想到她這麼大方,什麼玩笑都敢若無其事的開;而陸克淵裝作沒聽見,快走幾步打開了汽車的後排車門,他對希靈說話:“兩位女士請上車吧!我坐前頭。”
希靈引着金婉心上了汽車,一路上對她噓寒問暖,及至汽車將要到陸公館了,金婉心忽然向着前方的陸克淵說道:“小陸,忘記告訴你了,春美的嬸嬸一定要我去她那裡住,我就不叨擾你們小夫妻了。”陣役上巴。
陸克淵回過了頭:“屋子都給你收拾好了,怎麼又改了主意?”
金婉心笑道:“好啦,我心領你的好意了。一會兒我順路到你家裡看看去,看過了再走。”
陸克淵聽金婉心另覓了住處,倒是暗暗的鬆了一口氣:“好,看看吧!是臨時找的房子,沒什麼好的,你一定看不入眼。”
金婉心不理他,轉向希靈笑問:“你信他這話嗎?我是不信。他對吃是不挑剔,可對於穿和住,很是不馬虎呢!”
希靈也笑:“沒錯,我前幾天還笑他愛臭美。”說完這話,她向前輕輕一敲陸克淵的後腦勺:“看他這個腦袋就知道了!”
金婉心和希靈一起笑了起來——陸克淵的短髮經了髮蠟的管理,的確是一絲不亂。
汽車駛到了陸公館大門外,下車之時,又是一番忙亂。希靈一定要留金婉心住下,金婉心一定不肯住下,兩個女人一臺戲,演得聲情並茂。等到金婉心進了陸公館的樓內,希靈再次殷勤的招待了她——太殷勤了,好像她轉了性,移情別戀到了金婉心身上一般。
金婉心終於有點坐不住了,不是希靈態度不好,而是希靈的態度太好,好得一望便知是虛張聲勢。一張臉很近的湊到她面前,她簡直能夠看清希靈臉上的每一粒雀斑,而希靈完全沒有後退的意思,一雙眼睛炯炯的盯着她,兩隻手不是抓着她的手臂就是攥着她的腕子,熱情得讓她渾身難受——但又實在是挑不出希靈什麼毛病來,除了她那笑容不甚誠摯。
於是草草的吃了一頓晚飯之後,金婉心很堅決的告辭了。金婉心一走,陸克淵和希靈都鬆弛了下來。陸克淵靠着牀頭半躺半坐,懶洋洋的一邊吸雪茄,一邊說話:“我看金婉心簡直有點怕你。”
希靈坐在梳妝檯前,用刷子刷自己那滿頭捲髮:“你怕我嗎?”
陸克淵答道:“也怕。”
希靈通過鏡子,去看身後的陸克淵:“我現在出遠門,危不危險?”
陸克淵問道:“去哪裡?”
“奉天?”
“又到奉天去幹什麼?”
“快過年了,也沒什麼活可幹了,我去算一算總賬,一人多發些錢回去過年,等到開春了,我再開工。”
“你等過了這幾天,我陪你去。”
希靈回頭看着他:“我沒時間等你,如果沒危險,我就帶幾個保鏢,自己回去。”
陸克淵立刻答道:“有危險,你等一等我吧!”
希靈的黑眼珠悠悠一轉,收回目光轉向了前方:“天津衛成白子灝的了?有他在,我還不能出門了?”
陸克淵輕輕一咬雪茄:“你是兩頭堵啊!沒危險,你就要出門;有危險,是我沒本事。”
希靈放下梳子,走到牀邊坐到了陸克淵身邊:“我不留在這兒和金婉心爭風吃醋,免得你爲難。但是醜話說在頭裡,不論我在不在,你都是有婦之夫。不管金婉心怎麼樣,總之你不許和她勾勾搭搭。”
陸克淵擡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是是是,絕不勾搭。”
“也不許和她耍貧嘴!”
“好好好,絕對不耍。”
希靈伸手一擰他的嘴脣:“能忍住嗎?忍不住的話,我把你的狗嘴揪下來隨身帶着!等從奉天回來了,再給你安上!”
陸克淵當即把希靈摁到自己的腿上,對着她的屁股輕拍幾巴掌:“反了你了!這要是安不上,你怎麼賠我?嗯?”
然後他扶起希靈,捧着她的臉湊了上去:“那我就把你的嘴搶過來!”
陸克淵和希靈互啃了一場,啃得嘻嘻哈哈。最後陸克淵抱着希靈滾到牀上,氣喘吁吁的笑道:“再讓你給我懷一個孩子,行不行?”
希靈紅了臉:“行不行的,還不是看你的本事,我說了又不算。”
陸克淵低聲說道:“這回有我在你身邊,咱們一起看着孩子出生長大。”
希靈一聽這話,立時把金婉心忘到了腦後去。雙手摟着陸克淵的脖子,她回想起去年冬天自己的慘景,對比之下,就感覺此刻真是幸福極了。
幸福的希靈在兩天之後,帶着小桐和三名保鏢踏上旅途。臨走之前,她把果子叫進房內秘密的囑咐了一番。
於是她是雖走如在,果子是她的千里眼順風耳,不動聲色的幫她盯着陸克淵。真是的,希靈想,自己爲那條老狐狸,也算是操碎了心。其實青春年少的是自己,就算家裡有人紅杏出牆,也輪不到他。然而他們夫妻兩個把這個次序反過來了——沒處說理去!
希靈比較幸福,小桐十分幸福,他早就盼着能有機會和希靈再回奉天。在奉天的時候沒覺着日子有多好,離了奉天才知道那日子是可遇不可求。
但他終究還是比先前更沉穩成熟了,心裡這麼樂,他的臉上硬是一點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