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桐說話還是那麼氣人,直通通的告訴她:“你怎麼弄得像個猴兒似的?我聽人說你被何養健關在一個小院兒裡。他是不是虐待你了?”
希靈想了想,末了卻是不知怎麼回答才確切——何養健沒打過她,也沒罵過她,說虐待是不大合適的,可在事實上,他也真是沒饒了她。看見桌邊放着椅子,她邁出一步坐了下來,然後很無聊似的。她輕聲咕噥了一句:“累了。”
這時,小桐走到了她面前,彎腰牽起了她的一隻手,緊緊的握了住。希靈那心本是冷硬的了,然而如今被他這麼一握,卻是握得眼中升起了霧氣。
“我還以爲沒人管我了呢。”希靈一邊說話,一邊想把手往外抽:“有話說話,你抓我幹什麼?怕我跑了?”
她是掙扎不過小桐的,但小桐不和她動手動腳,她要把手往外抽,他就索性把她的手向下一摜——你不給,我也不稀罕要!
“當我願意管你?”他惡狠狠的說話:“有本事你找別人管你去啊!你找陸克淵去啊!”
希靈答道:“他不要我。他要是要我,你當我不去找他?”
小桐看她到了這個時候還死鴨子嘴硬,就直接說道:“你還知道你沒人要哇?”
希靈聽出小桐像是帶了怒氣。便垂了頭,不吭聲了。天下人間千萬億人,就只有小桐這麼一位還肯記掛着她,她懂好歹,她領他的情。島役司血。
小桐這時候又說:“你餓了吧?我都預備好飯菜了。”
希靈倒是不餓,但是頭一陣一陣的發暈,是靈魂不餓,身體餓了。起身跟着小桐出門走向正房,兩人並肩走了兩步,小桐忽然回頭問她:“怎麼還瘸了?”
希靈垂頭喪氣的答道:“就這樣。又瘸又醜,沒人要了。”
小桐聽了這話,一言不發的轉身一伸手,攔腰就把她抱了起來。她嚇了一跳,眼前同時也一黑,等到視野重新變得清楚分明時,她發現自己已經被小桐抱進了房間裡。
正房的客廳擺着一張小方桌,桌子上的飯菜顯然是放了好一陣子,就只剩下一大碗湯還冒着熱氣。小桐放下她,伸手去給她盛飯拿筷子。希靈也不道謝,接了筷子就吃。結果這一吃可不得了了,原來她體內也埋伏着幾條饞蟲,這饞蟲等閒不醒,一旦醒了,竟能催得她狼吞虎嚥。小桐看了她這個吃相,一臉的嫌棄:“我又不和你搶!”
希靈不要臉了,自顧自的連吃帶喝。正是吃喝得熱鬧的時候,房門忽然開了,她扭頭望過去,卻是看見了果子。
果子花紅柳綠的打扮着,頭髮燙了,且穿了高跟鞋,看着一下子高挑了許多。一手扶着門,一手挽着個小皮包,果子見了希靈,並沒有驚喜交加,而是目瞪口呆的張了嘴,愣了好幾秒鐘之後才喚道:“太、太太?”
希靈也驚訝了:“果子?你也在這兒?你什麼時候來的?”
果子邁步進門,看了小桐一眼,隨即答道:“我……我和您失了聯繫之後,沒地方去,就來奉天投奔小桐了。”
這話說得含糊,但希靈看了果子如今的勢派和態度,也就沒有再多問。而果子看清了希靈這一身打扮之後,開口對小桐說道:“我給太太預備幾身衣裳去。”
說完這話,她逃似的轉身出了屋子。希靈看看她倉皇的背影,低頭又喝了一口湯。這回湯也涼了,她想果子已經和自己離了心,如果小桐沒有看到那張報紙上的離婚啓事,那麼果子也許永遠不會向他提起自己。
離了心就離了心,她現在已經不怕這個——她本來就誰也不指望,小桐肯派人救她,已經是意外之喜,是她賺了。
吃飽喝足,洗了個澡,她穿上了果子給她送來的衣裳。衣裳都是新的,料子都是上好的綢緞,正適合現在的季節。衣裳越新越鮮豔,越顯出她一身貧血的病態。好像一身的血液都被毛髮吸收了去,她的頭髮眉睫全都黑得發潮發溼,臉上除了兩隻黑眼珠子,再沒別的了。小桐看着她,看她下巴尖到了薄的程度,看她的手成了爪子。她沒瘸,她只是胳膊腿上都摔出了青紫的瘀傷,一動一疼。擡手把半乾的頭髮向後捋去,她在窗前的陽光中露出了蒼白光潔的額頭,皮膚是白紙,紙下的血管細而青紫,脆弱得隨時會斷會裂。
黑眼珠子斜向了小桐,希靈在他面前不作僞,有一說一:“又看我醜了?醜也沒法,我不信你能馬上再把我攆出去。”
小桐沒理她,感覺她是滿嘴挑釁的廢話,是個欠揍的貨。誰看她醜了?狗才看她醜了!
他不和她一般見識,因爲好男不跟女鬥。他現在已經長成了牆高的大小夥子,不屑於和個小女人鬥嘴。
“哎!”像下最後通牒似的,他開了口:“你一個婦道人家,反正已經讓人休了,也沒別人要,乾脆,咱倆結婚吧!”
希靈的手指還插在頭髮裡,被小桐這句話說愣了。
小桐理直氣壯的看着她:“怎麼?是嫌我配不上你,還是怕你配不上我?”
希靈慢慢的放下手:“瘋啦?”
“你才瘋了。”
希靈像是要站起身,可是站到一半又坐了下去。擡頭看着小桐的眼睛,她忽然變得無比認真。
“我不結婚。”她說:“我再也不結婚了。我的命不好,我不敢再找男人了。”
小桐豎起了眉毛:“你自己非要找陸克淵,我當時攔不住嘛!”
希靈依舊是很認真,一直看進了小桐的瞳孔深處:“我不是不信你,我知道你是真心對我好。可我不能跟你——我愛怕了,我怕我跟了你,又要害人害己。”
然後她很不自然的笑了一下:“我可禁不住再來一次了。我活到這麼大,所有的虧,都吃在這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