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靈很有選擇的,向陸克淵倒了一通苦水。
陸克淵邊吃邊聽,飯量倒是很可觀。最後放下刀叉推開盤子,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然後擡頭面對了希靈:“白太太,你對我說了這麼多秘密,不怕我去告訴白子灝嗎?”
希靈一搖頭:“不怕!”
陸克淵來了一點興趣:“爲什麼?”
希靈答道:“白子灝有疑心病,只要你話一出口,他就會認定你是我的情夫。”
說到這裡,她小小的抿了一口咖啡:“我有身孕,我的孩子價值重大,他暫時不能奈何我,別無選擇,只好先和你拼命。”
陸克淵一笑,又道:“我當初說過,你將來有什麼事情找我,我一定效勞。這話現在依然有效,你可以提要求了。”
希靈又一搖頭:“我不是來求你幫忙的,現在你幫不了我。”
陸克淵略一思索,卻是說道:“你要幹什麼,就儘管放開手腳去幹。如果幹壞了,可以來找我。”
說完這話,他從衣袋裡抽出一支鋼筆,擰開筆帽在賬單後寫了一串數字:“我不出天津,你打這個電話,一定能找到我。”
希靈反問道:“要是幹好了呢?”
陸克淵把賬單遞給了她:“幹好了更好,我本來也不喜歡攙和人家的家務事。”
希靈把賬單接過來,摺好了塞進小皮包裡。然後擡頭注視着陸克淵,她忽然問道:“我想變成你這樣的人,我該怎樣做?”
陸克淵掏出懷錶看了看,然後起身說道,聲音輕而斬截:“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然後他垂眼和希靈對視了一瞬。希靈仰臉望着他,忽然發現自己的眉眼和他有點像。
怪不得她看他親切。
在回家的路上,容秀沒說什麼。等進了家門,她才悄悄問道:“你去見了誰?”
希靈答道:“一個——應該是個大混混。”
“啊?你什麼時候認識了那種人?”
“早就認識了。”
“你見那種人幹什麼?”
“我打算生完孩子就去闖江湖,所以提前向人家討教討教。”
“別鬧了,你告訴我。”
希靈坐在化妝鏡,從頭髮上取下一枚蝴蝶型小發卡:“放心,我不會因爲白子灝對我沒了興趣,就和哪個男人跑掉的。”
然後她對着鏡子左偏偏臉,右偏偏臉,不知不覺的忘記了容秀的存在,她自言自語的嘀咕:“沒錯,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沒人知道這句模棱兩可的話,在希靈心中究竟有着何等含義。反正在接下來的時日裡,希靈的確是活得安穩了許多,無事時也不抱着膝蓋坐在外面吹秋風了。
白子灝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他只會欣賞少女的美,可少女一旦懷了身孕,那就像是身份變了質。越來越顯懷的希靈在他眼中有了幾分陌生,畢竟他當初所愛的人,是個楚楚可憐的小妹妹,不是楚楚可憐的小媳婦。
他不來,希靈也不鬧。她那體質與衆不同,懷了和沒懷一樣,只見肚子慢慢的隆起,妊娠的反應絲毫沒有,也不吐,也不饞。肚子的尺寸也遠遠小於其她孕婦。冬天穿上裙子和大衣,她瘦骨伶仃的站在院子裡,還是當初那個小女孩的背影。
冬天過去了,春節希靈和容秀一起過,白子灝大年初二纔來了一趟,也沒過夜。他其實也是有點心虛的,提前也預備出了一車好話來哄希靈——哄不贏了再罵。
然而希靈並沒有向他哭鬧,很平靜的和他吃了頓年飯。
年一過,春就來。希靈的活動受到了限制,因爲肚子已經要遮不住,而葉東卿正在大帥府“養胎”。那邊明着養,這邊就得暗着養。
四月份,春意剛剛濃起來的時候,希靈把孩子生下來了。
在那之前,她一點生產的徵兆都沒有,算日子也還差着兩三個月,所以閤家上下,沒有一個人着急。那天成衣店的夥計來了一趟,給她送來了一箱子新制的春裝。這春裝的腰身還是希靈往常的尺寸,細瘦得很,希靈現在穿不進去,但是賊心不死,把連衣裙一件一件的抖開來往身上比量,結果自我欣賞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她感覺肚子有些疼了。
她以爲自己是吃錯了東西,所以第一反應是直奔了抽水馬桶。在馬桶上坐了十多分鐘,她覺出了不對勁。起身向前走了兩步,她想要開口喊人,然而腹中猛的一陣墜痛,她身不由己的就坐了下去。
容秀端了一碗蓮子羹上了樓,本意是要讓她吃點喝點,哪知道推門一瞧,發現她仰臥在地上,已經把個孩子生出了一半。也沒有多少羊水,也沒有多少鮮血,希靈生了個大耗子似的東西,大耗子一身紅赤赤的嫩肉,容秀嚇傻了,希靈疼傻了,大耗子自己擠出了“吱”的一聲,算是它在人間的第一次發言。
一口氣“吱”出來,緊接着吸回第二口氣,大耗子活了。
這麼一隻耗子似的東西,換隻貓來生也不會費勁,所以希靈躺在牀上,自己感覺着,並沒有十分的虛弱。
耗子是個帶把兒的小子,因爲早產了兩個多月,能不能活下去還是疑問,所以醫生駐紮在了此地,隨時預備着搶救孫少爺。白大帥聽聞希靈生了個男孩,有些惋惜;及至聽那男孩類似耗子,他又慶幸——幸好是只耗子,要是個白白胖胖的好小子,那他怎麼捨得把長孫當人情送給葉家?
葉東卿也很慶幸,因爲肚皮已經被棉墊子捂出了痱子。
報喜的電報發回了奉天,八十歲的葉老爺子果然大喜,立刻就想過河拆橋,讓女兒領着外孫拋棄女婿回家來。於是葉東卿向老爹允諾,說再等兩個月天氣暖和些了,就立刻抱着孩子坐火車回去。
兩個月的工夫,足夠那個早產耗子長出人模樣了。
希靈像模像樣的做起了月子,生平第一次理直氣壯的不修邊幅。白子灝來了幾次,葉東卿也來了幾次,兩個人都不是愛孩子的,過來探望她們母子,純粹只是出於禮節。希靈倒是轉了性,雖然是一滴奶水也沒有,但她天天抱着耗子不鬆手。容秀想起耗子的命運,忍不住要落淚:“你抱他幹什麼?抱得有了感情,分離的時候怎麼捨得?你把他給奶媽子抱去,你別看他。”
希靈卻是搖了頭,不但自己搖頭,而且對容秀下了命令:“從今天起,你哪也別去,就專門在這屋裡呆着。我醒着,用不着你;我睡了,你幫我看着孩子。你不許出屋,孩子也不許出屋,聽見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