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養健當然不會反對玉恆結婚,他倒是希望玉恆找個小媳婦,可以讓家庭生活磨一磨他的性子。否則儘管他現在已經像是變了一個人、很知道腳踏實地賣力氣了,但因他轉變得太快,所以何養健總覺得有點懸,生怕哪天一覺醒來,他又變回了先前那個遊手好閒的小混混。
玉恆和小黛感情好,他是知道的,可他沒想到小黛真肯和玉恆結婚,畢竟按照年?來看,小黛還是個中學女生,現在這個時代,受過教育的小姑娘,大多都是不肯早婚的。所以小黛堪稱是現代少女中的一個異類。但小黛和他沒有絲毫關係,所以對於小黛的行爲,他依舊是不做評判。
玉恆結婚這件事情本身並沒有讓何養健振作起來,讓他振作起來的,是玉恆這天忽然給了他一卷鈔票。他接過那捲子鈔票時,心中生出一陣怒意,以爲玉恆又去向希靈借了錢,可是未等他嘆息出聲,玉恆搶先開了口:“叔叔,你收着,給我留着舉辦婚禮用。”
何養健聽他話風不對,當即“嗯?”了一聲。
玉恆向他抿嘴一笑,笑得眼睛眯起來。一張白臉在寒冷的冬日裡陽光燦爛:“我賺的,你當我這些天是在外面傻跑?”
何養健低頭將那捲子鈔票數了數,隨即搖頭不信:“胡說八道,賣襪子會有這樣大的利潤?”
玉恆笑道:“叔叔,今非昔比啦!這裡交通這麼不方便。連根頭繩都有人買,何況我什麼都賣?再說要是不賺錢,我累成這樣,是圖什麼?”
“這裡的物資這樣緊張了?”
“緊不緊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山裡風景雖然好,可是沒有百貨公司和大商店。”
何養健雖然不是天生的商人,但畢竟在商界活動了這許多年,也訓練出了一副商業化的頭腦。此刻見了玉恆的成績,他漸漸的提起了一點興趣。不再完全當他是胡鬧。縱史史劃。
“只是太辛苦了一點。”他很感慨的說道。
玉恆笑道:“我賺的就是這個辛苦錢嘛!不過你放心,我當然不能永遠賣苦力,現在先這麼幹着,等我結完了婚,我讓小黛給我做幫手,肯定比現在更強。”
何養健很不贊同的搖頭:“這話不要對小黛的家裡人說,聽着太不像話,倒像是要娶個太太回來做幫工一樣。”
玉恆卻是不以爲然:“一家人,怕什麼?”
何養健聽了這話,心裡有點不是味——誰和誰是一家人?婚禮還沒有舉行,玉恆就成了她家的人了?再說縱算是舉行了婚禮,也是小黛到自家來,不是玉恆倒插門。
但是從玉恆和希靈的關係上來看,這話似乎也不該這樣講,總而言之。他們兩家人,結成了一張亂七八糟的網,他一個人,梳理不清。
玉恆現在的確是有點男子漢的風範了,不辭勞苦,該辦的事情一樣不落,全心全意的都往好裡辦。何養健偶爾想對他做出幾句指導,竟會挑不出他的紕漏。這本是很好的現象,但對於何養健來講,這現象雖然是好,但也可以歸於“異象”一類,讓他忽然有些懷念當年那個頑劣的壞小子玉恆。
玉恆這樣一天一天的學起了好,讓他感覺自己這長輩兼導師的地位受到了威脅。值此婚禮前夕,他決定從玉恆手中奪回一點主動權,也爲玉恆賣一點力氣,讓他知道叔叔的本事。
然而這一天,玉恆回了來,卻是給他帶回了一個晴天霹靂。
玉恆是剛從吳公館跑回來的,累得熱汗涔涔,手裡捧着一隻圍了毛巾的大砂鍋,是希靈給他預備的熱菜,讓他帶回去和何養健分享。玉恆見何養健正在收拾空屋子,便一邊進門放下大砂鍋,一邊說道:“叔叔,別忙了,不用!”
何養健走了進來:“不用?你說要在春節結婚,可現在都到什麼時候了?現在再不做準備,春節你怎麼舉行婚禮?”
玉恆跑去廚房淘米做飯,一邊忙碌一邊解釋道:“我是說不用你收拾屋子,小黛她媽說她負責。”
何養健看着玉恆的背影,倒是來了一點興趣:“她過來收拾?還是她派僕人過來?”
玉恆頭也不回的答道:“都不是,小黛家的房子大,空屋子也多,都是現成的新傢俱。她媽打算讓我們結婚之後,就在樓下撥出兩間好屋子給我們做新房,反正她那兒離這兒也不遠,走幾步就到了。”
何養健聽了這話,又反覆的思索了幾遍,在確定自己理解無誤之後,他忽然變了臉色。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要把我從天津綁到這裡來?”他高高大大的站在廚房門口,氣得眉眼都移了位:“你一個人來不就夠了?把我逼迫了過來,讓我妻離子散,一個人住到這山裡過生活——你對我究竟是有多大的仇恨?即便是我上輩子欠了你的,這輩子我把你養育成人,也該償還清了!”
說完這話,他轉身大踏步的走回臥室,打開一口木箱翻了翻,他忽然發現自己連行李都沒有。心中越發怒不可遏,他衝向門外,一路頭也不回的要往山下走。
結果沒走出幾步,玉恆呼喊着從後方追了上來,張開雙臂擋在了他面前:“叔叔,你誤會了!我是想着住到她家去,我可以佔點兒便宜——我少花一份錢,不就能多留一份錢給你嗎?”
何養健一把將他推了個踉蹌,然後低着頭繼續向前走:“我要回天津去,這些天就當我做了個噩夢。回去之後是死是活,我也不管了!”
玉恆從後方摟住了他的腰:“不行,不行!叔叔,你聽我說——我沒別的意思,我真的只是想吃她家一口而已,她從來沒養過我,我現在多吃她一天三頓飯也是應該,我不是娶了媳婦忘了叔叔,真不是!你別走!我求你了,你回家聽我說,你別走——你勁兒太大了,我拽不住你,叔叔,我求你了……”
玉恆好話說盡,一點臉面也不要了,憑着三寸不爛之舌,硬把何養健哄了回去。何養健得了機會,怒衝衝地罵他:“無恥!什麼便宜都要佔,三頓飯你都惦記,幾天商販做下來,你看你都染上了什麼惡俗的習氣?”
玉恆累得直喘,因爲方纔一口氣說了極長的一串話,所以嘴角兩邊都積了白沫子:“我不佔了,叔叔你先吃點兒熱菜,我去廚房瞧瞧米飯去!”
“我不吃你這染着銅臭味的飯菜!”
“這不是我做的,是小黛她媽做的,沒有那什麼味,你吃吧。”
何養健聽了這話,才坐了下來。玉恆抹着熱汗走了出去,一邊鬆了一口氣,一邊心中暗想:“我的娘,幸好我機靈,要不然他今晚兒就瘋了。可是,明天我怎麼對她交代呢?”
玉恆嘴上說一套,心裡想着另一套。何養健捨不得他,他知道,可希靈也願意讓小黛和他住在眼前。一家就只有這麼一個孩子,誰願意讓孩子遠離呢?
即便那遠離的距離只有二里地,隨便走走就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