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靈現在對於何養健的態度,是很隨便了。
何養健往白府打去了電話,想讓希靈到自己下榻的飯店來一趟,希靈聽了這話,當場在電話裡笑了一氣,然後告訴他自己昨夜沒有睡好,現在需要補眠,若想見面,等晚上吧!
短暫的沉默過後,何養健的聲音低了幾度,但是也沒有失態,只說:“那好,表妹,晚上見。”
希靈掛斷電話,把雙臂環抱胸前,她滴溜溜的轉了個圈,背靠牆壁做了個思考的姿態。
她的身體不濟,所以頭腦發達,格外的喜歡思考。何養健是她琢磨透了的人物,然而琢磨透了一遍還不夠,還得琢磨第二遍,翻來覆去的研究他。
一旦研究完畢了,就要一擊即中。毒蛇便是這樣的,鷹隼便是這樣的。
沉沉的思索了足有十幾分鍾,最後她認爲自己是真想清楚了,便下意識的擡手打了個響指——打完之後她怔了一下,想起這是陸克淵常做的手勢,自己什麼時候學了來?
容秀上了二樓,正好聽到了她的響指,於是開始對着希靈皺眉毛,認爲這不是個好做派。哪知道希靈此刻心情好,用雙手一勾兩邊嘴角,向她咧了個吐着舌頭的大嘴。
這回容秀的眉毛徹底皺成了八字——這個鬼臉比響指更惡劣了。
希靈放下手,用輕快的調子說道:“我還要再睡一會兒,別叫我吃飯了。”
然後不等容秀回答,她踢踢踏踏的跑回了臥室。
希靈好睡了一場,下午她醒了過來,又向陸公館打去了電話——很好,陸克淵依然活着,並且能夠接電話了。
一番密談之後,她開始哼着歌洗漱梳妝。粉膏胭脂遮住雀斑,寬齒梳子劃過捲髮,她對着鏡子抿了抿通紅的嘴脣,然後眉飛色舞的站起身,用大刷子掃了掃肩頭和前襟。
一個小時之後,她在利順德和何養健見了面。
她清晨的冷淡顯然是讓何養健心中存了芥蒂,兩人相會之後,他居然能在房間內對她以禮相待。希靈不在乎,大模大樣的在沙發椅上坐了,她扇動睫毛看了何養健一眼——到了如今,她已經很會揚長避短的施展一點魅力和手段了,她不是一個富有肉感的成熟女子,賣弄風情是不佔優勢的,但她的黑眼睛裡蘊藏着一點超出肉體的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另有一種力量,讓人忍不住回望過去。
何養健此刻就看向了她,感覺她對自己是有話要講的。
果然,希靈笑吟吟的開了口:“表哥,你要怎樣感謝我?”
何養健想了一下,隨即答道:“我要感謝你的太多了,你指的是哪一樣?”
希靈一歪腦袋:“你現在最關心的,是哪一樣?”
何養健的眼睛亮了一下:“工廠的地皮?”
希靈向後一靠,垂下眼簾擺弄着自己胸前的蝴蝶結:“什麼人,做什麼事。你和那些人爭了幾個月,不如陸克淵開口說一句話。”
何養健在另一張沙發椅上坐下了,神情沉靜,並沒有狂喜:“他要什麼條件?”
希靈扭過臉,盯着他答道:“廠房要由他建造。”
“他有經驗嗎?”
希靈笑了:“不就是蓋房子嘛!他會連房子都蓋不好?”
何養健沉吟了一下,隨即又問:“除了這個,還有別的嗎?”
希靈做了個無辜的表情,搖了搖頭。
何養健又思索了片刻,末了慢慢的一點頭:“這個條件,倒是可以接受的。”
說到這裡,他忽然對希靈說道:“我沒想到,你會認識這種人。”
希靈垂下眼簾,一張臉忽然冷淡了:“在旁人眼裡,你會認識我這種人,大概也是不可思議的。”
“這有什麼不可思議的?”
希靈苦笑了:“大哥,我現在是白子灝的姨太太啊!”
何養健從來不問白子灝的死活,彷彿白子灝是活在他嘴裡的,只要他不提他,他就可以算是死了,希靈就可以算是獨立自由的。
起身走到希靈身後,他用兩隻大手握住了希靈的肩膀。他一言不發一動不動,但希靈從空氣中,嗅到了混亂黯然的味道。
那味道來自於他的心。名利結成的鐵甲下面,他也有熱血在流動。他一熱,她受了傳染,也要熱了。
爲了迅速冷卻自己,她強迫自己側過臉問道:“這次回北京,有沒有和你的未婚妻約會?”
何養健坦白的、而又不帶任何感情的答道:“見了一面,在她家裡。”
“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她的字很好,在國學方面也很有造詣。”
“相貌呢?性格呢?”
“都還好。”
一隻大手向前捂住了希靈的嘴,何養健深深的俯下身來,和她面頰相貼:“我們不要提她了。”
然後他嗅了嗅希靈的頭髮,隨即將希靈攔腰抱起,扔到了大牀上。希靈驚呼一聲,下意識的想要躲避,可是望着何養健的身體面貌,她最終還是仰臥在了牀上。
那身體那面貌都是她曾經很愛過的,都是她曾經愛而不得的,如今終於得到了,她不把他嚼爛吮淨了,她不甘心。
接下來,一切都如她所願。
陸克淵現在不便露面,所以派了個肥頭大耳的“八爺”,去和何養健簽訂了一份合同。除了籤合同之外,八爺還給何養健送了一萬塊錢——蓋房子,陸克淵賺的是所有股東的錢,這一萬元,則是他送給何養健一個人的謝禮。一萬元,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是根據希靈對何府的瞭解,她認爲這也就夠了。何府的經濟實力定然不是很雄厚的,否則當時何養健不會被白子灝壓迫得那樣狼狽。
果然,何養健接受了那一萬元——他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的錢,錢和權相輔相成,他是力爭上游的人,單是年輕有爲,單是棟樑之才,還不夠。
一萬元到了手,他沒說什麼,臨回北京前,他給了希靈一隻小方盒子,行色匆匆的,仍然是沒說什麼。希靈隨手打開了盒子,發現盒子裡面嵌着一枚鑽戒。
鑽戒很大,樣式也好,是市面上難得一見的。取出戒指套在指頭上,食指不合適,中指也不合適,非得套在無名指上才正好,可見對於戒指的尺寸,他是用過心的。
希靈把戒指看夠也戴夠了,便把它摘下來,扔進了首飾箱子裡去。它本該是一粒種子,足以讓她在看到它的一瞬間便怒放出無盡的心花,然而,可惜得很,花期過了,已經不是那個正當時令的好季節。
希靈想起了陸克淵曾經對自己做過的評價:“女人。”
忽然間的,她很想去見陸克淵——他是醫生,能治她的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