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靈並不過分的忙碌,所以在陸克淵眼中,她依舊只是閒極無聊、隨便找點事做而已。
他不知道希靈在鋪子上花了多少心思。每天離開鋪子之前,她都對管事的大夥計囑咐了又囑咐,無論她在不在鋪子裡,夥計們都有活幹,並且只要聽她的話,就能幹得井井有條。又因爲她是陸克淵的太太,所以夥計們一個個都老實得很,沒有一個人敢對她的命令敷衍塞責。
於是不出十天的工夫,鋪子的玻璃窗戶生平第一次亮堂了,陽光照進來,將新糊的牆壁照得雪亮,鋪子平空的寬敞了許多。商品架子也都重新擺放了,夥計們的衣裳也全漿洗乾淨,原來這鋪子像個黑店,平常百姓不敢進門,如今舊貌換了新顏,看起來竟然有一點高級了。
鋪子後面另有兩間小屋,一間是小倉庫,一間是辦公室。鋪子是做生意的地方,單是屋子漂亮也沒有用,所以希靈每次到了這裡,大多是把瑣事交給果子盯着,自己則是苦思冥想着給鋪子找生意。
思來想去的,她忽然想起了榮興當鋪。
榮興當鋪什麼都收,也什麼都賣——只要當鋪裡有。但它畢竟不是個專門的貿易行,而是一間四不像的買賣,什麼都做,什麼都做不精。她願意和榮興當鋪合作,當然,只是合作而已。對於何養健,她依然是心存忌憚,那個人,她不能不防備。
況且,她現在也沒有更好的選擇。若是想正正經經的做生意,這鋪子的地理位置又是馬馬虎虎,一點便宜也不佔。
這樣一想,她就一個電話打到榮興當鋪去,把何養健直接叫過來了。
何養健現在真是徹底的不傲了,一叫就來,但是也不諂媚,對希靈是個公事公辦的態度。聽了希靈的想法,他考慮了片刻,然後一板一眼的和她算起了賬,這樣貨物怎麼分成,那樣貨物又怎麼分成,批發是什麼價,零售又是什麼價,他和希靈足足談了兩個多小時,希靈完全沒有留他吃晚飯的意思,兩人說得口乾舌燥,只一杯一杯的喝茶水。
不帶感情的談出了幾分眉目,何養健起身想要告辭,希靈這時終於換了話題:“玉恆這幾天怎麼樣?”
“前幾天得了痢疾,現在已經好了。”
希靈猶豫了一下,又道:“過幾天,我要是有時間的話,就過去瞧瞧他。”
何養健冷淡的答道:“好。”
一場談話到此結束,希靈和何養健各自冷着臉,其實心裡都是比較的滿意。
離開貿易行,何養健徑直回了家。在他進門之時,玉恆蹲在院子裡,正在一邊啃着一小塊香瓜,一邊低頭看螞蟻搬家。忽見何養健回來了,他也沒說什麼,只站起身走到了何養健身邊,用手去抓他的長袍下襬。
何養健彎腰把他抱起來送進屋裡去,然後出來問家裡的老媽子:“孩子今天還好?”
老媽子答道:“徹底好了,下午還給他喝了一小碗粥。”
何養健聽了這話,轉身又回了屋子裡。玉恆坐在椅子上,兩條腿不着地,轉動腦袋追着他看。何養健知道他的意思,但是並不着急。自顧自的換了衣裳洗了臉,他把自己打掃得乾淨舒服了,這才走過去把玉恆抱了起來。
“想沒想我?”他一邊在地上來回的走,一邊問玉恆。
玉恆“嗯”了一聲,把手裡的香瓜往他嘴裡送。何養健搖頭一躲,不肯吃,又問:“想姥爺了嗎?”
玉恆這回遲疑了一下:“嗯……”
何養健笑了一下:“是不是不想了?”
玉恆啃着香瓜,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想還是不應該想。
何養健又問:“送你回姥爺家裡去,好不好?”
玉恆愣了愣,然後搖了搖頭。
何養健說完就算,放下玉恆之後,他出門讓老媽子預備晚飯,結果晚飯還沒吃到嘴,他忽然發現玉恆站在房間角落裡,抽抽搭搭的哭起來了。
“怎麼了?”他莫名其妙的把他又抱了起來:“你是哪裡疼?還是哪裡不舒服?告訴叔叔。”
玉恆哭得涕淚橫流,哽噎得直抽搐,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來,何養健費了好大的勁,終於領會了他的意思——他誤以爲何養健不要他了。
何養健無意中把孩子逗得嚎啕一場,幾乎嚎得當場抽過去,哭笑不得之餘,他心裡又有點竊喜。
他覺得這是一種諷刺,既諷刺了希靈,也諷刺了自己。
幾天之後,希靈還真來了一次,玉恆見了她,倒也依着何養健事先的囑咐,喊了她一聲“媽”,喊完之後他如釋重負,立刻就跑去後院躲了起來,何養健再怎麼叫他,他都裝聾作啞的不出聲了。
希靈也沒打算和玉恆親近,只是過來看他一眼。這一眼看過之後,她發現這孩子真的不像白子灝了,正如果子所說,他有點像容少珊,成了個溫吞吞軟綿綿的小白臉子。
這樣的一個玉恆,她倒是很可以撫養的。雖然她對容少珊那個性格也是極其的不欣賞,但至少是不討厭。
“要是方便的話,哪天我過來,把玉恆帶回家住幾天。”她說。
何養健一點反對的意思都沒有,只說了一聲“好”。
許可來得這樣容易,希靈反倒有些心虛。又給玉恆留下了一百塊錢,她回了家,和陸克淵商量:“我把玉恆帶過來玩幾天,好不好?”
陸克淵很驚訝的看着她,半晌過後才答道:“行。”
希靈看出來了,他是不大願意——如果玉恆此刻是個嬰兒,興許他還能捏着鼻子認他當兒子,可玉恆已經是這麼大了,該有的記憶也都有了,陸克淵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憑什麼拿他當自己的少爺養活呢?
“再說吧!”於是希靈自己換了口風:“那孩子跟我一點感情都沒有,見了我就躲,真要是帶回來了,恐怕也麻煩,這家裡又沒有人會照顧小孩。”
陸克淵沒言語,心裡對她的行爲卻是瞭如指掌——那天,金婉心告訴他,說是她看見希靈在街上和何養健並肩走了。陸克淵聽了,心裡就是一別扭。
因爲他知道,希靈曾經像愛自己這樣愛過何養健,而且,他們是在一張牀上睡過覺的。
他年輕的時候愛過金婉心,所以直到現在,也不肯對金婉心太絕情;他是如此,所以希靈應該也是如此。
況且,何養健作爲一個男人來講,也着實稱得上是上等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