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待容秀,希靈素來是不大講理。
她一點也沒覺出讓容秀老大不小的留在家裡帶孩子管家務有什麼不對,容秀自己說過不想嫁的,可不是她扣着人不讓嫁。
她可忘了容秀那“不想嫁”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遇不到好人”,要是遇到了好人,她好好一個大姑娘,憑什麼不嫁?至於好人的標準,那也是不能統一的,美男子誘惑不了容秀,容秀她爹可是容少珊,她自小就和美男子朝夕相處,是跟着美男子長起來的。一個男人若是擁有容少珊那樣吃喝玩樂不求上進的靈魂,那即便美成一朵花了,她看了也只有鄙夷。尤其是容少珊一旦玩起來,常會把女兒徹底的忘記,容秀無數次的坐在陋室裡等着父親回來,對於等待這件事,她已經是很厭倦了。
所以殘廢了的白子灝也有好處,起碼,她每次來,他都一定在。
如果容秀愛上了一位青年才俊,或者退一百步講,她愛上了門房家裡那個挺高挺大的兒子,希靈都能理解。但容秀愛上了白子灝,這就讓她實在是想不通了。白子灝有什麼好的?他連兩條完整的腿都沒有,如果身邊沒了僕人和輪椅,他就只能像條蟲子一樣在地上爬。身體殘廢,靈魂更是乏善可陳,他懂什麼?他不就是懂得吃喝嫖賭抽嗎?
希靈左思右想,認定容秀是讓白子灝蠱惑了。白子灝也是個神人,她想,落到那般田地了,居然還有心思獵豔,並且狗膽包天,獵到了容秀的頭上——這個家裡誰不知道容秀的身份?容秀是普通的丫頭嗎?容秀是她最親的心腹,是這白府裡的二號管家啊!
或者——她的腦筋又開始轉——莫非那個混蛋最近還了陽,想要利用容秀,在自己的後院放一把火了?
“嗯……”她在心裡對自己說了話:“少了兩條腿還不安分,看來非得把他那腦袋切下去,才能真老實了。”
希靈讓容秀自己作抉擇,然而這個抉擇,容秀實在是沒法做。既然事情已經擺在明面上了,她這一晚索性公然的進了白子灝的房間。
“我們怎麼辦?”她問白子灝,並沒打算真向他要個主意,只是忍不住要這樣問一句。
白子灝的臉上神情慘然:“秀兒,我都這樣了,我的家產實際上也都是她的了,她爲什麼這麼狠,連一點活路都不給我?我原來是不學好,可我現在還是壞人嗎?”他直盯盯的問容秀:“你說,我還壞嗎?”
容秀搖了搖頭:“你不壞,我知道你不壞。”
白子灝垂下頭,喃喃的又道:“秀兒,我不能離開你,除了你就再沒有人能對我好了。沒了你,我非活活的讓人作踐死不可。”
容秀相信他這話,當初她還沒留意他的時候,他不就是幾乎臭在爛在房間裡了嗎?
“你等着!”她忽然站起了身:“我再去跟希靈說說!大不了,我跪下求她!”
翌日上午,容秀見了希靈,像是被鬼神附體了一般,她滔滔的開了口,一鼓作氣說了個語無倫次,希靈先還聽着,聽了不久便變了臉色:“別說了!你這個傻子——我不管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我只問你一句,我和他,你選誰?選他,好,你帶着他走,小耗子給我留下;選我,那天下太平,還和原來一樣。你想嫁人也沒關係,我幫你找個好的,還給你預備一大筆嫁妝!你說吧!我和他,誰重要?”
容秀簡直要急哭了:“那怎麼一樣呢?我當你是我的親妹妹,你和他是不一樣的!”
“呸!你還有臉說這話!那個殘廢是怎麼欺負你親妹妹的,你全忘了?”
“我沒忘,可他也遭了報應啊!再說——”
“另外,我要是你親妹妹,他就是你親妹夫!你想嫁人想瘋了,連親妹夫也要?”
“他算我什麼妹夫,他要真是我的妹夫,我怎麼可能——”
希靈打定了主意,一句話也不許容秀說完:“口口聲聲說自己終生不嫁,結果暗地裡飢不擇食,連個殘廢都要!你還不如你爹!”
容秀聽到這裡,忍無可忍的也來了脾氣:“你把嘴放乾淨點!我爹怎麼了?他是沒出息,可他不偷不搶,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哼,他最見得人了,人見人愛,行了吧?”
“你少胡說八道!”
“你和我的仇人偷偷摸摸的勾搭,你還有膽子對我喊?”
容秀面紅耳赤的大聲反問,同時失控一般的流了眼淚:“你不是報過仇了嗎?報過仇了還不算,還要當他是一輩子的仇人呀?你不要他,我要!”
希靈氣白了臉,只剩了面頰上兩片胭脂的殘紅,對着容秀一瞪眼睛,她豎起兩道眉毛吼道:“由不得你!”
然後她一腳踢翻前方礙事的一把椅子,叮叮咣咣的跑了出去。容秀站在原地喘了一會兒氣,忽然反應過來,慌忙也轉身追了出去。
容秀慢了一步,趕到的時候,希靈已經對白子灝狠狠發了一頓瘋。白子灝趴在地上,滿臉是血,不知道是希靈拿了什麼打的。容秀驚叫一聲,抱起白子灝的上半身摟進懷裡,淚痕滿面的擡起頭,她怒視着希靈。
兩人對着瞪了片刻,誰也不說話。最後希靈猛然做了個向後轉,一路帶着疾風走了出去。
當天下午,白子灝被男僕從樓內擡了出來,送回了後頭那幢小樓裡。小樓的側門和窗戶都封住了,只留了正門供人出入。她的童子軍把守了小樓,童子軍們忠心耿耿,都希望太太的江山可以一統萬年,太太長久了,他們才能長久。
容秀並沒有繼續哭鬧,而是抱着小耗子躲進了房裡。上午那股子瘋狂勁頭過去了,她現在回想自己的所言所爲,也感到心驚。那對着希靈大喊大叫的人,簡直不是了她。
於是她開始懷念過去的好時光,那時候她不知情爲何物,只跟希靈一個人好,只牽掛小耗子那一個小可憐。
那個時候,心多靜啊!
那個時候,回不去了。
一夜過後,容秀找到有順,給了他二十塊錢,讓他半夜放自己進小樓裡,見白子灝一面。
有順笑眯眯的接過錢看了看,又塞回了她的手裡:“容秀姐,您再這麼着,我可告訴太太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