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小黛對鏡梳妝,歪着腦袋整理髮尾波浪的弧度。同時用力抿了抿嘴脣上的桃紅色脣膏,到了這個時候,她還記着仇,記着玉恆用髒話罵了她一句——不要臉,竟敢罵女孩子,以後再也不理他了。他來求,她也不會原諒他了;他給她送好吃的好玩的賠禮道歉,她也不會給他好臉色了!
小黛很有志氣的要跟他一刀兩斷,本來她身上這件銀綢子襯衫,要配一串珍珠項鍊纔好看,但因爲那串珍珠項鍊是玉恆買給她的。所以她寧可不戴,不要那個好看。氣鼓鼓的出了臥室,她見了她爸,才把撅着的嘴往回收了收——她這父親可不是慈父,在小桐面前,她向來不敢耍小性子。
跟着父母下樓出門上了汽車,她到了陳家,參加舞會——她這個年紀,正是介於孩子和大人之間,已經有了交際的資格,但是又怯生生的還很青澀。希靈忙於和幾位太太談話,小桐站在一旁陪着她,小黛就落了單。希靈先還不在意,談着談着才發現女兒不見了,端着一杯香檳原地轉了個圈。她忽然一碰小桐,問道:“那人是誰?”
小桐聞言望去,這才發現自家的胖丫頭被個青年堵在牆角落裡了。那青年長身玉立,只給了小桐夫婦一個很側影,但僅從側影來看,已能看出他是相當的英俊。小桐也不認識那人。於是希靈又轉身去問主婦陳太太:“那個年輕先生是誰?”縱每吐圾。
陳太太看清了那邊的情景,卻是笑了:“那可是位青年才俊,他父親就是大名鼎鼎的葉將軍。”
希靈點了點頭,倒是聽說過北平有一位葉將軍,但是完全不熟,據說那位葉將軍在還不是將軍的時候,曾經和葉東卿家攀過親戚,不過現在既然做了將軍,希靈就不清楚他和東北的葉家是否還有聯繫了。
“哦……”她又問陳太太:“父親是將軍,那麼將門虎子,這位葉少爺。想必也是不凡了?”
陳太太笑道:“這位葉少爺剛從德國留學回來,學的是軍事,想必將來也是要子承父業的了。”
希靈繼續點頭,然後又盯住了小黛,直到看見小黛的臉上有了笑模樣,而且和那位葉少爺有問有答了,才放心的收回了目光——她怕是那位葉少爺糾纏小黛,而小黛又不知道怎麼搬救兵。看完了小黛,她再去看小桐,結果發現小桐到了如今,依舊是沒有做父親的自覺,光顧着一杯接一杯的喝香檳。面孔白白的,頭髮黑黑的,透着一股子精神利落的小白臉勁兒,簡直可以冒充小黛的大哥。
於是忍不住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希靈忽然很竊喜,感覺自己是老牛吃嫩草,佔了大便宜。
與此同時,小黛從面前的青年手中接過一杯果汁,撅着的嘴不知何時翹了嘴角,她暫時忘記了可恨的白玉恆,被對方的如珠妙語逗得忍不住微笑。她已經知道對面這位青年名叫葉金童,是剛從德國留學回來的——對於葉金童的父母家世,她並不在意,也完全沒有打探的興趣,因爲全副精神都被“德國留學”四個字吸引了過去。雖然她在學校的成績平平,不過只要她肯讀,就總不至於無學可上。在她們這一羣富家女學生之中,出洋留學乃是最摩登的事情,至少,也得去歐美旅行一圈。
所以,留過學的葉金童立刻成了她的偶像,她眼巴巴的問他:“在德國讀書辛苦嗎?”
葉金童是二十出頭的年紀,舉止態度都是彬彬有禮:“我不是太勤勉的學生,所以也沒有感覺太辛苦。”
小黛發出了讚歎:“不辛苦還能得到學位,你一定是頭腦很聰明。”
葉金童笑道:“這實在是過獎,密斯吳這樣小的年紀,能對學問這樣用心,才真是難得。”
小黛答道:“我將來也想到歐洲去讀大學呢!”
葉金童立刻說道:“好極了,到時候,也許我還可以給你做嚮導。”
“你還要回歐洲嗎?”
“如果密斯吳需要我的幫助,我願意專門爲密斯吳再去一次歐洲。”
小黛登時紅了臉:“我……我也只是現在想想而已,想要去讀書,也得成績夠才行。”
說完這話,她扭開臉,口乾舌燥的舉起杯子,她忽然意識到葉金童還站在自己面前,所以只小小的啜飲了一口果汁。
這時大廳內的賓客起了一個流動,正是舞會已經開始。希靈和小桐向前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頭,結果看見葉金童對小黛做了個“請”的動作,而小黛紅着臉低着頭,不知道說了句什麼,讓葉金童微笑着向她長篇大論起來。
希靈做了個沉默的旁觀者,倒要看看這位葉少爺意欲何爲,結果這位葉少爺也並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只邀請小黛跳了幾支舞,小黛本沒做跳舞的打算,腳上穿的乃是一雙平跟小靴子,行動倒是十分靈活,專挑着葉金童的皮鞋尖踩,一踩一個準,每步都不落空。希靈看到這裡,含笑扭開了臉,心想等舞會散場之後,葉少爺那一雙腳,大概也該讓自家的胖丫頭踩扁了。踩扁了纔好,要是能一次把他踩跑了就更妙,小黛是自己給玉恆留着的,他跑過來湊什麼熱鬧。
希靈打着如意算盤,然而舞會散場之時,葉金童的雙腳還保持着人類形狀,並未成爲兩隻鴨掌。小黛和他告別之時,兩人都像是有些依依不捨,希靈看在眼裡,依舊是不做聲,因爲小黛是個乖孩子,她還不怕小黛會被誰輕易的拐了去。
吳家三口回了家,平安無事的過了一夜之後,小黛照常的上了學,結果放學的時候,她一出校門就看見了玉恆。
玉恆穿着一身淺色西裝,遠遠看去,真是個英俊小子,可是小黛和他之間只有咫尺的距離——距離這麼近,就看不見他的英俊,而只看見了他一臉邪裡邪氣的痞笑。
“小黛?”他笑眯眯的叫她:“好妹妹?”
小黛沉着臉,繞開他走,不理他。
他立刻轉身追上了她:“小黛,昨天是我錯了,我不該對你犯渾,我給你賠禮道歉,你再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小黛頭也不回:“不好!”
玉恆緊跟着她:“我昨晚就想找你去了,結果你們都不在家。真的,我昨晚在你家門口等了好幾個小時。昨晚你們全家上哪兒去了?”
“用你管?”
“我不管你誰管你?”
“用不着!”
“好妹妹,別生氣了,我錯了,我真錯了。你昨晚兒到底上哪兒去了?是跟你媽一起出去的嗎?”
小黛白了她一眼:“對呀,我們去別人家參加舞會去了,玩到半夜纔回家呢,玩得高興極了!”
“舞會?你也不會跳舞啊!”
“我不會,可是有人教呀!”
“誰?”
“一個德國留學生!又有學問,又會說話,又會跳舞,纔不像某些人,嘴裡不乾不淨的,就會欺負女孩子,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