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靈等着陸克淵來向自己謝罪,陸克淵不來,那麼她就硬等,硬要“再給他一次機會”。恨歸恨,在她這裡,恨這東西抵消不了愛,甚至是愛越深、恨越切,越恨他恨得很,夢裡越是五次三番的要見他。每一次見都是他負荊請罪的情景,她在夢裡拿喬作勢,就不原諒他,結果做作了沒有多久,夢醒了,屋子裡黑洞洞空蕩蕩,她向旁伸手一摸,什麼都摸不到。
“他這是要教訓我呢!”她想。
她這一次倒是想對了,陸克淵的確是打算教訓教訓她。當然,是點到爲止的小教訓,目的是讓她稍微的老實一點,不要太囂張的對着男人指手畫腳。天地良心,就憑金婉心如今的姿色,還很能讓他生出一點勃勃的興致來,而且據他對金婉心的瞭解,只要自己一透露出那方面的意思,金婉心求之不得,能立刻回家鋪牀展被等他“臨幸”。嘴邊的一塊肥肉,他硬是不吃,爲什麼?不就是因爲要對得起希靈嗎?
結果希靈可好,一天比一天不懂道理,爲了這點子破事,天天的和她鬧,不但明着和他鬧,暗裡還學會了調兵遣將,這還了得?要是讓她學會了這一套,將來她還不得是想殺誰殺誰?她真惹出大亂子了,最後麻煩還不都得落到他身上去?誰讓他倆是一家呢?
陸克淵原來對希靈很有一點惺惺相惜的意思,希靈當他是知音,他也覺得自己的靈魂和希靈有共鳴,兩個人無論幹什麼,包括使壞,都能心有靈犀的勁往一處使。然而最近希靈過了幾天太平日子,不知怎麼搞的,靈魂忽然飛速的庸俗化,變成了一隻俗不可耐的醋罐子。
對待知音,陸克淵是可以保持一點尊敬的,可是對待醋罐子老婆,他可懶得客氣。不管怎麼講,他不能讓個醋罐子老婆爬到自己頭上去。
他知道希靈的脾氣很不小,此刻定是在奉天安心釀醋,等着潑自己一身。有好日子不過,非要去釀醋,這當然是她咎由自取。陸克淵現在從外面回了家,雖然感覺家裡沒了太太,少了很多人氣,但是心情的確是輕鬆的,因爲不怕太太沖上來質問批評自己。島估在弟。
如此閒閒的過了幾天,這天早上他翻着黃曆,心想:“差不多了吧?”
太太再酸也是太太,而且給他生過了一個兒子,這樣的太太,就不能說不要就不要了。
“一會兒出去給她買樣首飾,過兩天抽時間去一趟。”他有條不紊的盤算:“到時候先兵後禮,等她乖乖的了,就趕緊把她領回來。不能太逼急了她,真逼急了,她那一罐子醋也許會變成硝鏹水。”
然後他派一名手下去了醫院,開汽車將金婉心從醫院接了出來。金婉心手臂上的傷口已經乾結成了一道細細的血痂,做什麼都不礙事了。離開醫院之後,她沒有再去春美的嬸嬸家,而是直接到了另一處公館裡。原來她早就找下了這處房屋,那一夜在遇襲之前,她就已經準備好搬家了。
這一處房屋半新不舊,先前住了一戶很文明的外國人,傢俱都是堅固雅緻的上等貨。經了金婉心的佈置,這公館裡添了許多清雅明媚的顏色,搖身一變成了女兒國。
春美在上海玩瘋了,一直沒有要過來的意思,這也正中了金婉心的下懷。慢條斯理的在廚房裡忙了一下午,她親自做出了幾樣精美的私房小菜,然後把陸克淵叫過來,不說別的,只說自己這裡做好了晚飯,讓他過來跟着吃一頓算了。
陸克淵匆匆趕來,純粹只是爲了“吃一頓”,結果進了餐廳一看,發現桌子上又有菜又有酒又有花。金婉心對着椅子一指,等他坐下了,自己才坐:“你現在是孤身一個人,也沒人照顧你。我別的管不了,就只管你一天三頓的飽飯吧。”
然後她對希靈是半句都不提,只一味的勸酒佈菜,或者說些市井新聞。陸克淵偶爾講一句話,她必是微笑着贊同。
陸克淵不客氣,一鼓作氣吃了個飽,然後放下筷子抹抹嘴,他起身要走。金婉心坐着不動,意味深長的看着他笑:“急什麼?是你吃我的,又不是我吃你。還怕我要你付賬呀?”
陸克淵站住了,轉身答道:“我喝多了,趁着還清醒,趕緊回家歇着去。”
“這兒也一樣有房有牀,不夠你睡的?再說你又不是沒在我家裡住過。”
陸克淵笑了笑:“婉心,你還真是放心我。”
金婉心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食指一戳他的額頭:“壞小子,我就是傻,對你放心了一輩子。”
然後她又輕輕一推陸克淵:“我讓人給你鋪牀去。”
陸克淵晃了一下,真想就近睡一覺去,可是因爲並沒有醉透,所以理智尚存。站穩了定了定神,他不看金婉心的眼睛,只說:“真得走,不是回家睡覺,是還有別的事,不能耽誤。”
說完這話,他頭也不回的走了——嫌疑是嫌疑,事實是事實,今天他要是留下了,那看這個情形,他和金婉心之間必定要發生點故事。到了那個時候,他可就不便再理直氣壯的教訓太太了。
陸克淵回家,睡覺。第二天日上三竿時才醒過來。一個電話打去熟識的珠寶行,珠寶行的經理很快登門,帶了一箱子珠寶隨他挑。
他挑了一對寶光璀璨的金剛鑽手鐲,用小首飾箱裝好了,然後命人去給希靈發電報,說自己這兩天要去奉天接她回家。得給太太一點準備的時間,他想,不讓她把十八般武藝都耍盡了,她不能甘心。自己正好也見識見識她撒潑的本領,往後心裡也好有個數。
當天下午,電報被人送到了希靈手裡。希靈將電報看了又看,看完之後把電報紙一放,她擡起頭,一顆心在腔子裡撲通通亂跳。
她是怎麼想的,沒人知道。反正小桐晚上來叫她吃飯的時候,就見她對着鏡子擺弄頭髮,一邊擺弄,一邊眉飛色舞的哼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