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說什麼……”
劉秉先霍然站起,不可置信地盯着給他通報消息的蔣介石和剛剛從四川返回的楊庶堪。
楊庶堪憤怒地跺跺腳:
“你啊你啊!事到如今,你竟然還相信那個道貌岸然的小茶壺?大元帥就要召開緊急會議商議對策了,就是擔心你這個楞頭青在會上大喊大叫,才吩咐我和介石先來跟你打個招呼,讓你心裡也有個準備。現在看來,大元帥對你的臭脾氣非常瞭解,否則真不知道等會兒你在會上怎麼個鬧騰法。”
蔣介石一直沉着臉,從聽到消息離開元帥府到進入北校場,他仍然心事重重,苦思不已,看到激動而無助的劉秉先望着自己,似乎是要求證消息的準確性,蔣介石只好低聲說出自己不成熟的意見:
“我總覺得事情來得太過突然,頗爲蹊蹺。以我對一鳴的瞭解,怎麼也不敢相信,他會把到手的半個漢冶萍公司近半股份,以抵押借款的方式,轉給日本正金銀行和八幡制鐵,僅僅是爲了換取三百二十萬美元的低息貸款,還承諾在五年貸款到期之前,暫時放棄漢冶萍公司的經營權和監督權,並在一週內撤走駐紮在大冶鐵礦的一個團川軍......這個改變也太快了點,根本不像是他做出的事情啊!”
在四川受了一肚子氣灰溜溜回來的楊庶堪不樂意了:
“有什麼事情是他蕭益民做不出來的?要是他做不出來,他能從一個跑堂的店小二,飛昇到今天川軍總司令這個顯赫位置?我算是看清楚了,想想他的發跡史,不難從中看到多少對我們革命黨人和進步人士的血腥鎮壓及巧取豪奪。
“不錯!我是佩服過他,也理解他所說的‘第一桶金充滿血淚’的感慨,從沒有懷疑他的軍事天才和行政領導能力,可這一切並不意味着他的品格就和他如今的地位劃等號......幾年來,他一次又一次地公開批評我們國民黨人的經濟計劃和外交政策,恨不得讓全天下人罵我們是賣國賊,達到他不可告人的陰暗目的!
“現在看看如何?哈哈……我算是認清楚這個僞君子的真實面目了,爲達目的不擇手段,恐怕他纔是隱藏最深也是最大的賣國賊!”
“蒼白兄別激動,先坐下……”
蔣介石轉身出去,吩咐自己的副官和劉子承的侍衛長設好崗哨,關上辦公室的門,回到神色呆滯的劉秉先身旁,關切地扶他坐下:
“子承別急,這事很複雜,恐怕其中的內情不簡單。蒼白兄,你也先別激動,坐下慢慢說,說完我們再一起用午飯,然後心平氣和地去大元帥府出席會議,總比我們帶着情緒去要好得多。”
楊庶堪恨恨地“嘿”了一聲,一屁股坐下便敲響桌子:
“令人難以置信、難以置信啊!我離開成都時,一鳴因爲要到宜昌視察軍營和南北兩個軍用碼頭的建設,讓我和他一起坐船出川,從上船到宜昌分手,他對變相出賣漢冶萍權益一事沒有透露半點兒消息,談得最多的還是湖南局勢和政黨建設,到了上海我看到報紙才知道漢冶萍的事,全國各界都吵翻天了,他蕭益民讓無數的中國人失望啊!”
“不對!這件事裡面肯定有許多外人不瞭解的東西。”
劉秉先說完,緊張地搓着手,目光在楊庶堪和蔣介石面上轉來轉去,似乎很有自信要說服兩人,可他的目光中,又帶着些許驚慌失措:
“你們看啊,一鳴爲了減輕四川政府的負擔,兩年前就毫不猶豫地否決議會爲了西康移民而提出的增稅議案,寧願從自己兜裡掏出錢咬着牙實施他的移民計劃,也不願意給巴蜀百姓增加半點兒負擔,更不允許政府爲此做任何讚譽和宣傳,最後弄得自己實在緊張了,纔不惜罵名,悄悄允許西康和川滇交界的山區種植鴉片。
“到目前爲止,沒有任何人聽說他從中漁利,十年來從沒有聽說他和他麾下將領有過貪腐行爲,反而把整個四川的工商業搞起來了。在此期間,經過他手的錢,沒有六七千萬也有三四千萬,從沒有一分錢短少。你們說這樣一個人,難道會爲了三百多萬美元,把自己弄得聲名狼藉?這種事你們信嗎?”
楊庶堪果然愣住了,蔣介石頻頻點頭,顯然非常認可劉秉先的分析。
劉秉先越說越有信心:
“再看近段時間,一鳴爲了支持我們,派專人送來五十萬元經費不說,還通過廣州的美國洋行和英國央行,爲我們革命軍購買武器彈藥提供了百萬元的信用擔保,先生接到一鳴的親筆信時,都感動得無法言語,你們說,他蕭益民是目光短淺的貪婪之人?
“所以啊,我認爲一鳴在與日本方面的談判中,以他手上的漢冶萍股票抵押借款,一定有他更深層次的考慮,甚至寧願擔上這個賣國賊的罵名,他也毫不在意。由此可以看出,這件事內幕重重,他所圖非小啊!”
蔣介石聽到這裡,似乎抓住了腦子裡若隱若現的那點光亮:
“會不會…….和湖南的局勢有關?湖南一動,恐怕會引發全國性的連鎖反應,或者一鳴從中看到了什麼……比如,湖北的北洋軍各勢力會不會自己打起來?要是湖北的王佔元、吳佩孚和盤踞咸寧的曹錕親信彼此打起來,別說漢冶萍,恐怕整個湖北乃至長江南北數省的格局都會劇烈變化……”
“恐怕是了!”
劉秉先站起來:“程頌雲也在一鳴派去的王陵基等人說服下,秘密前往臨湘,與譚祖庵見了面,並達成合作共識,這些事情譚祖庵和程頌雲二位將軍都已告知先生,並取得先生的認可和支持,畢竟一個能投身革命、反對北洋政府的統一湖南,對我們的革命事業更爲有利。
“這一點,在前天大元帥親自主持的中央軍政核心會議上,已經得到了統一,而且在會上大家也都討論過湖南局勢的變化對全國政治格局的影響,汪兆銘甚至做出預言:只要湖南一動,就會全國大亂!
“因此,我懷疑一鳴在這個最爲關鍵的時刻,突然搞出影響力巨大的、涉及到民族自尊心的漢冶萍抵押事件,很可能是爲了湖南甚至湖北!”
“這麼說就能解釋大半了......”
蔣介石站起來,來回踱步:“轉移視線,這是最大的可能,而且還能通過漢冶萍抵押一事,攪亂北洋各派系之間的關係,你們想想,一鳴這麼做誰最憤怒?誰最着急?”
“段祺瑞!”
楊庶堪似乎明白過來,激動地連連敲擊桌面:“還有與段祺瑞爭得不可開交的馮國璋,那個整天死皮賴臉哀求列強和日本人借款的曹錕恐怕也是其中一員!哈哈!有意思了,有意思了......這一回恐怕不等國人罵蕭益民賣國,恐怕北洋各派都要爭先恐後地跳出來大罵特罵了!這個蕭益民,果然是道貌岸然、陰險毒辣啊!”
蔣介石禁不住笑了:
“別忘了賴在孝感不肯北返的吳佩孚,這是個非常令人頭疼的傢伙......此人足智多謀,又不乏雷厲風行的決斷,麾下那個混成旅,無論是訓練水平還是武器裝備,堪稱北洋各軍之冠。之前不少人在報紙上分析吳佩孚之所以不願走,王佔元與吳佩孚鬥到勢不兩立的地步,完全是因爲武漢三鎮的富裕和每月二十餘萬的關餘......
“如果這個說法是真的,那麼漢冶萍的抵押,就會讓王佔元和吳佩孚甚至湖北的北洋軍各派的矛盾走向激化,甚至因爲漢冶萍的歸屬變更和日本人的強悍介入,一下子打起來,進而爲湖南的統一創造時機。”
劉秉先已經滿臉的興奮和自豪:“蒼白兄,明白事情的因果,你不會再罵一鳴了吧?”
楊庶堪沒想到劉秉先來這麼一句,想了想還是不確定地說出自己的擔憂:“萬一事情不是你們兩個分析的這樣呢?”
“除了我們說的這些理由,你還能提出什麼別的不同看法嗎?”劉秉先不依不饒地問。
楊庶堪撇撇嘴:“難說,難說......一鳴不是常說嗎,生逢亂世,一切皆有可能!也許,其他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只是我們沒有發掘出而已。”
“還有一個可能。”
蔣介石有些動容地地說道:“那就是湖南需要錢,不管是即將發動的統一戰爭,還是戰爭之後的政治穩定和經濟建設,湖南的譚祖庵和程頌雲二位將軍都無能爲力,可這個時候,恐怕一鳴也沒有什麼錢可以資助湖南的,有很大的可能這筆抵押借款會用到支持譚祖庵和程頌雲身上。”
劉秉先握握拳:“一定是這樣,一鳴這傢伙急人所急,從來不虧待自己的朋友,他的性格我清楚,既然是他主動去找譚祖庵和程頌雲聯合的,他就有義務盡一切努力幫助譚、程二人取得成功,而這個時候爲譚、程二人提供最爲棘手也最不可缺的資金,纔是解決湖南問題的最大保證。”
楊庶堪扶扶眼鏡:“你們兩個是不是把一鳴想得太高尚了?在我的記憶裡,這傢伙可是從來不肯吃虧的奸商!哪怕湖南事成,譚祖庵和程頌雲拿什麼還他?又能給他帶來什麼好處?這可不是十萬八萬大洋的事情,這可是七百萬大洋的鉅額投入啊,你們認爲可能嗎?”
“當然有可能!”劉秉先和蔣介石異口同聲地回答,完了兩人相視一笑,心中的焦慮已經完全逝去。
“報告旅座,宜昌蕭總司令來電——”
“進來。”
劉秉先收起笑容,接過副官遞來的電文,揮揮手示意副官退下,看了一眼電文隨即歡叫着跳起來。
蔣介石從劉秉先手上接過電文一看,迅即愣在當場,久久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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