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川軍前敵指揮部。
成立不到半年的宜昌警備司令部主樓二樓會議室裡,無線電臺滴滴答答的接發報聲,從天亮開始就沒有停止過,川軍總司令部的二十八名參謀,分成了五個小組,緊張而又有條不紊地根據彙總而來的情報,進行戰事分析和戰場跟蹤通信。
軍需後勤處參謀則根據作戰處和通信處的情報,緊張覈算前方三個師的糧食彈藥等消耗和物資補給。
懸掛在東面牆壁上的大幅地圖前,兩名年輕的作戰參謀,正在標註敵我態勢,川軍副總司令王陵基和參謀處長盧逸軒並肩而立,指着地圖上剛剛標註的敵方撤退線路,低聲商議。
王陵基和盧逸軒背後的碩大會議桌旁,川軍總司令蕭益民仍在細細閱讀剛剛收到的四份電文,兩名機要副官肅立在大桌子對面,手拿文件夾和鋼筆,隨時準備記錄蕭益民下達的命令。
王陵基望着刺向荊門方向的紅色箭頭,很是滿意:
“楊森的第一師幹得不錯,動作比劉湘的第十師還快,估計楊森很快就能拿下荊門,威逼襄樊,不知道襄樊的黎天才會有何感想?”
盧逸軒輕鬆地回答:
“黎天才還能有何想法?自去年鄂軍內戰之後,他手下只剩下一個團的兵力,要不是老將石星川夠義氣,調給他兩個補充團,恐怕他連襄陽都站不住。再有,襄陽曆來民風彪悍,宗族勢力根深蒂固,周邊的地方豪強都不是省油的燈,鄂豫邊境地區更是盜匪橫行,雖然都是些裝備落後、毫無訓練的烏合之衆,但架不住山頭林立人數衆多,這些地方豪強和土匪武裝相互糾纏,魚龍混雜,其間既有不少數年來潰散的鄂軍,也有下山搶地盤的綠林慣匪,整個襄陽城早就是兵匪一家了。
“所以,黎天才敗退到襄陽之後,一直忍受地方豪強的掣肘和抵制,到現在仍沒能再翻過身來,現在面對我軍第一師裝備大量迫擊炮和輕重機槍的一萬二千將士,他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投降,要麼向北逃竄,襄陽城再怎麼堅固也是守不住的。”
王陵基非常認可盧逸軒的分析:
“這倒是個比較現實的問題......楊森拿下襄陽容易,但要想站穩腳跟,恐怕要費不少力氣,也許總司令建議收編地方武裝的方法值得一試。”
盧逸軒對收編地方武裝毫無把握:
“總司令的初衷是好的,但我估計很難奏效......以楊森的脾氣和做事習慣,肯定是先殺幾個囂張的地頭蛇,祭旗立威,然後再開出優厚條件,收編地方武裝,至於具體怎麼做就有講究了......鄂北可不是我們四川,我們軍中的衆多袍哥老大和鄂北的白蓮教及天地會餘孽也沒什麼交情,除非楊森夠狠……”
盧逸軒說到這裡閉嘴了,王陵基會意地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楊森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猛將,遠比劉湘要心狠手辣,讓楊森率部攻打襄陽便出自王陵基的建議,看重的就是楊森的果斷決絕,雷厲風行。
進攻並佔據封建武裝和綠林好漢遍佈的鄂北地區,一手高舉屠刀,一手捧着銀元的楊森,遠比文縐縐的劉湘要有用得多,不管楊森到了襄陽怎麼做,川軍總司令部只需要控制好輿論,堂而皇之地高呼“剿匪安民”的口號即可。
王陵基的目光轉到了地圖上的沙市和公安一線:
“奇怪啊,王鍵在搞什麼名堂?兩份戰報爲何都沒提起十一旅?”
王陵基低頭看了看錶,大惑不解:“將近五點半了,再有兩個小時天色就會完全黑下來,荊潛公路上的肖家灣和剛佔領的沙市,怎麼會如此平靜?哪怕已完全肅清殘敵,至少也得上報一下戰果吧?以前這個王鍵表功的時候比誰都積極……”
盧逸軒笑着說:“也許是戰場太過分散,王鍵他們一時半會兒忙不過來......第四師是我軍第一個三團制主力師,兩年來編制都很穩定,因爲湖南前線需要,出發前才把剛組建的教導師調過去充實兵力,匆匆編成三個旅就開往湖南了,估計他們的指揮系統沒有梳理清楚,出現些許混亂和耽誤在所難免,按照目前的戰果來看,第四師已經做得很好了。”
盧逸軒和王陵基在低聲商量的同時,蕭益民也從王鍵第四師發來的戰報中,看出了些許端倪。
“王鍵在搞什麼名堂?十一、十二旅爲何到現在都沒有彙報他們所在的準確位置……”
蕭益民沒有任何猶豫,便下達命令:“急電第四師王鍵,令其在明日上午八點之前,率領第十一旅趕到荊州,與包總參謀長匯合,交由包總參謀長統一指揮。”
“是!”
機要參謀收好蕭益民簽字的電文,跑到牆邊的通信處。
十分鐘後,譯電室的機要秘書麻小月來到蕭益民身邊:“報告總司令,第四師王師長急電。”
蕭益民接過電文,沒有急着看,望着身穿合體軍裝、一臉嚴肅的麻小月,微微搖了搖頭:“抓緊時間休息一下,連續熬夜對身體不好。”
麻小月緊繃的鵝蛋臉,微微發紅,後退半步立正挺胸,然後轉身走向譯電室,關上門便無力地靠在門背上,擡起手,捧着發燙的臉蛋傻了好久,最後自嘲地搖搖頭,回到辦公桌前坐下,看到對面的同事向爽曖昧的笑容,羞惱之下低聲罵道:“笑什麼笑,死丫頭!”
畢業於四川陸軍軍官學校通信專業的土家族女孩向爽哈哈大笑:“明明心裡喜歡得緊,臉上卻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姑奶奶倒要看看,你麻小月能夠堅持多久,哈哈哈……”
麻小月下意識地望了望緊閉的房門,轉過頭時情緒已經穩定下來,瞪了一眼幸災樂禍的向爽,開始整理有些凌亂的桌面。
性格開朗、頗有點潑辣的向爽輕撫遮住額頭的秀髮,剛要問幾句總司令蕭益民的事,門外就傳來機要科長的咳嗽聲,又是一沓寫滿數字的電文需要她們兩個變成文字,兩位掛着少尉軍銜的機要女軍官,已經兩天一夜沒閤眼了。
會議室裡,王陵基、盧逸軒和數名校官已經圍坐在蕭益民身邊,緊張地討論王鍵第四師違令攻打潛江的突發事件,臉色陰沉的蕭益民則是一言不發,靜靜傾聽麾下將校的意見,看樣子被王鍵和何其武的擅自行動氣得不輕。
王陵基力排衆議,向蕭益民提出自己的意見:
“既然第四師兩個旅已經展開,再強令他們放棄行動退守公安和沙市,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怎麼處分王師長和何參謀長那是戰後的問題,當務之急是我們必須考慮殲滅鄂軍第三旅佔領潛江之後的連鎖反應。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軍事問題了,總司令,恐怕你得儘快把情況向湖南的譚祖庵和程頌雲,以及北洋統帥段芝泉和馮華甫通報,搞不好廣州的孫中山他們都要來電質詢,早一步通報還能主動些。”
衆將校紛紛贊同,認爲這是彌補惡劣政治影響的最佳方式。
雖然駐守潛江的王玄明既不是北洋嫡系,也不是革命黨陣營的一員,哪怕滅了王玄明以及他的第三旅,也不會有人出頭鳴冤。
可是,佔領潛江之後的政治影響非常大,誰都會認爲這是川軍攻打武漢、佔領整個湖北的前兆,必定會引發據守武漢的鄂軍各部和盤踞孝感的北洋軍吳佩孚部的強烈反應,甚至會迫使正在對峙的王佔元和吳佩孚放下分歧,一起調轉槍口,指向來勢洶洶的川軍,這對尚未完成兵力調動和集結的川軍非常不利,蕭益民也會因此受到各方的責難,在政治上陷入極其被動的局面。
蕭益民苦思良久,在衆將校的緊張注視下,終於擡起頭作出決定:
“致電包總參謀長,讓他無論用什麼辦法,都必須請動石星川率部趕赴潛江駐紮!王鍵的兩個旅既然已經成功調動潛江守敵馳援荊州,下面的戰事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估計他們會在明天凌晨之前打下潛江,命令王鍵進入潛江之後不能再輕舉妄動,原地休息,等候石星川部到達,完成交接之後迅速撤離潛江,返回公安休整。”
衆將校如釋重負,紛紛離開座位,回到自己的崗位上,根據蕭益民的指示開始忙碌起來。
王陵基倒杯茶遞給蕭益民:
“按我說,這並不是什麼壞事,至少消滅王玄明部之後,能對荊襄一線和鄂北地區的各方勢力產生巨大威懾,也少了一個變數,對我軍下一步的行動頗有助益。當然,王鍵和何其武的違令行動要做出處罰,但這是下一步的事情,你不要太過擔心,只要我們把潛江交給石星川,就能把不利影響降到最低,然後集中精力鞏固新佔據的荊襄地區,不會引發太多的非議,算是將錯就錯吧。”
蕭益民長嘆一聲:“我們都對第四師寄予厚望,之前就已決定完成本階段作戰任務之後,將第四師擴編爲第七軍,現在好了,他老哥子來這麼一手……被動啊!”
王陵基笑道:“你別多想了,湖南方面不會說什麼,廣州那羣文人頂多胡亂叫喚幾聲,關鍵是讓段芝泉和馮華甫兩位驚醒了,對我們下一步的計劃產生一定影響,可話又說回來,攻佔武漢和整個湖北早就在我們的計劃之中,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按照第二套方案,支持廣東革命軍和湖南革命軍,把戰火燒到江西境內。”
蕭益民點點頭:“只好如此了,乾脆把準備撤離大冶的三師教導團一起送給我那二哥,你看怎麼樣?”
王陵基愣了一會兒,緊接着撫掌大笑:
“好計策!之前在我們軍校進修的革命軍送來的五十名學員,如今已帶領一個新兵團趕赴廣東,估計現在已經抵達粵北了。現在情況有變,我們乾脆再送給子承一個團,讓子承老弟率部在江西好好打上一仗,那些革命黨人也沒什麼話好說了,一切都是爲了革命事業需要嘛,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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