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下的廣州北校場一片寂靜,面南的大營‘門’口,荷槍實彈的哨兵仍舊巍然肅立,身姿筆直‘挺’拔,只是身上的灰‘色’軍裝已經洗得發白,肩膀和手肘部位已經打上補丁,哨兵眼睛裡也沒用了往日充滿朝氣和自信的光彩。
一陣熾熱的勁風襲來,寬闊的‘操’場上捲起‘蒙’‘蒙’塵煙,散‘亂’的枯葉碎紙,隨風翻騰,一股腦兒地涌向北面的營房。
營房的陳舊窗戶,在風中隨風搖擺,發出唧唧的摩擦聲和不斷的撞擊聲,污濁的勁風夾雜着營房內飄散出的濃濃血腥味和刺鼻的‘藥’水味,蒸騰而起,四下飄散。
風停樹靜,營房裡的呻‘吟’聲再次變得清晰起來,十幾名身穿便裝的郎中和‘藥’店學徒,忙得不可開‘交’,一個個因爲併發症醫治無效的傷員,被擡上‘門’板做成的擔架送走,壓抑的哭泣聲終於再次響起。
從元帥府開會回來的劉秉先和蔣介石站在營房‘門’口,看到一具具血跡斑斑的官兵屍體陸續擡出來,兩人都低下腦袋,沒有說一句話,通紅的眼裡滿是傷痛和無奈。
三天了,警衛旅從粵北撤回廣州北校場已經三天時間,在這三天裡,不管蔣介石和劉秉先如何告求各方,沒有一個將領和黨內元老伸出援助之手,孫中山在會上發出“全力救治警衛旅傷員”的命令獲得一片響應,但沒有一個部‘門’付諸於行動,除了無數同情安慰的話語,爲警衛旅受傷弟兄上下奔‘波’的旅長劉秉先和參謀長蔣介石拿不到一分錢撥款,求不到一盒‘藥’品,最後兩人只能把自己剩下的‘私’房錢拿出來,才請動了數十名廣州城裡的‘藥’鋪郎中。
劉秉先望着遠去的兩輛收屍大馬車,望着馬車上已經看不清容顏的一具具屍體,終於壓抑不住情感,轉向牆壁無聲流淚,身邊的‘侍’衛長和副官,早已經跑到遠處的大樹下痛哭流涕。
蔣介石強忍着淚,把劉秉先拉到距離營房三十多米的水池旁,站定後輕輕拍拍劉秉先的肩膀:“子承,別太難過,你這樣子要是讓弟兄們看見,這兵就沒法帶了。”
劉秉先掏出皺巴巴的手絹,低着頭,小心擦去臉上的淚水,停下良久,緩緩擡起頭:
“這兵已經沒法帶了,弟兄們士氣全無,只剩下沖天的怨氣,大本營對背後捅刀子的人無能爲力,連句狠話都不敢說,先生除了大發脾氣之外毫無辦法,你我又能怎麼樣?唉!我還是太天真了,離開成都之前,一鳴曾告誡過我,讓我小心革命黨陣營中的內鬥,要我無論如何要保存實力,否則一旦失去了軍隊,就會被踢出革命陣營的核心,可笑我當時還笑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陰’謀家,不懂得我們革命者的信念和高尚情‘操’……”
蔣介石望向熱辣辣的天穹,長嘆一聲,連連搖頭:
“怪我,都怪我,我太大意了……這幾天我想了很多,與其責怪和怨恨那些人,不如多‘花’點‘精’力檢討自己,因此也看清了很多人的真實面目。子承,現在不是流淚的時候,更不能氣餒,否則我們手裡唯一掌握的力量就會崩潰。
“如果我們手上的這支軍隊潰散了,我們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革命也就真正失敗了......我決定,明天開始在江堤路和西關設點招兵,爭取在半個月內,先恢復我們的建制,牢牢釘在廣州,牢牢佔據北校場這個重要的位置。只有這樣,才能繼續奮鬥下去,纔是對先生和革命事業的最大貢獻。”
劉秉先苦笑道:“難啊!如今你我身無分文,離開四川時一鳴送我的十萬元早已用完,而中央財政部和先生的元帥府早已無米下鍋,廣州城‘門’、市場、碼頭和商鋪的所有稅收,早就落到了粵軍、桂軍和滇軍手裡,我們如今連支付給請來的大夫的醫‘藥’錢都沒有,拿什麼去招兵?兄長,還是先等等吧,我爭取儘快把弟兄們安撫下來,然後再想別的辦法。”
蔣介石低聲問道:“辦法不是沒有,你我都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爲什麼就不能主動點?難道你我兄弟,還要忍受一羣地頭蛇看我們笑話?”
“看就看吧,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們還回來……咦?看你這樣,是不是想到了什麼好辦法?”劉秉先這才注意到蔣介石話裡的意思和臉上的表情。
蔣介石愧疚地點點頭:
“這幾天,弟兄們怨氣很大,總是喜歡拿當年在四川當兵時的情況來比較,看樣子幾乎所有弟兄,都懷念自己在川軍服役和訓練期間的那些時光,罵聲也很多,最多的是說從來沒有這麼窩囊過......
“我聽幾個連長‘私’下說如果是在川軍,暗算我們的人哪怕是天王老子,也會遭到蕭總司令和川軍弟兄的十倍地報復,由此可見,弟兄們還是很懷念川軍的……你說說看,是我打電報向一鳴求助好呢,還是你來?或者我們一起來?”
劉秉先眼中驚喜之‘色’一閃即逝,內心掙扎很久,才咬着牙重重點頭:“我們一起來!我相信一鳴一定會幫助我們的,哪怕我求他幫我在四川再徵召一個旅,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幫忙,只是……”
“覺得不好意思?子承,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何況一鳴早已把你當成他的大哥,就連我這個外人也和他成了好朋友,受到他很多照顧和啓發......既然我們已經虧欠他很多了,再虧欠一次又會如何?
“按照目前的形勢看,我們革命黨內部的分裂恐怕無法避免,先生已經在重新考慮與四川和湖南的關係,考慮如何建立起相互合作,說不定我們和一鳴很快就能走到同一個戰壕裡。所以,我們必須儘快恢復元氣,重新樹立起信心!
“否則的話,我們很可能跟不上形勢的變化,再一次淪爲傾軋的對象,如今能幫助我們的,也只有一鳴了,以他的爲人和睿智,相信他能理解和支持我們。”蔣介石耐心地說出自己的意見。
劉秉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吧!探望受傷的弟兄之後,我們一起去發電報,老子就不信地頭蛇們還能把我們怎麼樣。”
蔣介石暗暗舒了口氣,與重新振作起來的劉秉先一起走向營房。
當天晚上,陪同譚延闓一行共進晚宴的蕭益民接到了劉秉先和蔣介石的聯名電報,蕭益民向轉來電報的包季卿點點頭,繼續和譚延闓等人舉杯暢談,直到晚宴結束返回家裡,才急匆匆地與包季卿商議。
包季卿聽完蕭益民的分析,沉‘吟’片刻,笑着問道:“如果沒什麼好處,你就不會給劉子承寄錢?”
蕭益民搖搖頭:“怎麼會呢,不管有沒有好處,他都是我二哥,既然求到我名下,我就得支持他,何況還有介石兄的殷切期望。”
包季卿“嗯”了一聲:
“如此看來,廣州的孫中山和國民黨肯定出了大問題,如果參謀部分析不錯的話,孫中山不但指揮不動彙集在廣東各地的軍隊,很可能已經失去廣東地方軍閥的支持,否則劉子承絕不可能落到今天這個境地。
“一鳴,既然你早已有了計劃,而且這兩年一直在不動聲‘色’地推動你的計劃,就堅持不懈地做下去吧,至於最後的結果如何我不敢說,至少能夠在革命黨中獲得劉子承和蔣介石的支持。”
蕭益民滿意地點點頭:
“我們四川與湖南之間搞好了關係,進一步的合作也已經敲定,加上譚延闓這個落魄的雄才,相信我們很快就能在湖南獲得我們需要的利益支持,從而爲我們步步東進打下堅實的基礎。如果在這期間,我那二哥和蔣介石領導的軍隊能在廣州發揮一定作用,那麼我們怎麼支持他都值得。”
“這話不錯,但關鍵還是譚延闓這方面,湖南局勢很快就會因爲我們和譚延闓之間的合作發生變化,說不定到時候我們還要出兵幫助譚延闓消滅異己,幫助他建立起一支強大的湘軍,這就無法避免與國民黨發生關係,特別是國民黨寄予厚望的程頌雲,你這位老朋友肯定會和我們有一番討價還價,要是劉子承和蔣介石能在孫中山耳邊說幾句話,事情也許更好辦一些。”
包季卿想得更遠,停頓片刻,又問道:“你打算怎麼支持劉子承他們?”
蕭益民想了想:“給錢吧,讓蕭振從上海趕往廣州,帶去匯豐銀行的五十萬現金支票,見面之後再問我二哥和蔣介石還有什麼需要,如果需要在廣州購買武器彈‘藥’,蕭振也能通過英美兩國的洋行幫些忙。
“從他們目前面臨的實際困難看,死傷一半的警衛旅肯定要徵兵,武器裝備、軍裝軍鞋和軍餉什麼的都要‘花’錢,五十萬估計還不怎麼夠用。”
包季卿笑着問道:“你真的要把劉子承這支部隊掌握在手裡?恐怕不太容易吧?”
“是不容易,可不去做就更不行了,不管怎麼說,只要這支部隊牢牢釘在廣州,我們就能通過這支部隊做很多事情,爲我們最終目的做好準備,這可是‘花’上一兩百萬都買不到的,哪怕再多‘花’點錢我也願意......我甚至想問問我那二哥,是否需要我幫他招兵?如果他願意,我就再送他一個旅,總比我們自己派出一支部隊深入廣東效果更好吧?哈哈!”蕭益民對自己的計策頗爲得意。
包季卿權衡片刻:“如果你真有這麼大的信心,不如做得更好一些,我覺得應該這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