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無心之過
“王爺——”
“晏兒——”
晏回和司空玥同時開口,兩個人皆是一愣,晏回蹙了一下眉頭,多次隱瞞在先,還敢叫得這樣親密!司空玥也蹙了一下眉頭,晏回對自己的稱呼有點疏遠了,看來自己猜測得沒錯,必須跟他解釋明白!
“我先說!”
兩個人再次同時出語,再次愣住,這一次說的內容怎麼一模一樣?晏回不由瞪起了眼睛,從來只見司空玥風輕雲淡,這樣忙亂還真少見!
司空玥本來急於向晏回坦白,但是見晏回看着自己明眸瞪圓,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倒影,暗想自己有錯在先,若是再跟他起了爭執,更是錯上加錯,反正他們在一個船艙裡,天亮前就靠岸了,還怕他跑了不成?他就讓一讓他。
彎彎脣角,很有風度地說:“你說。”
晏回眨眨眼睛,看着司空玥隱而不發的深沉模樣,似乎是要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他是不是應該聽他先說說?眼見司空玥神情專注地靜待自己出言,晏回一時間腦子有點空白,他剛纔想說什麼來着?
以手掩脣,低頭咳了一聲,哦,想起來了,擡頭看着司空玥微微一笑:“江上風寒,王爺喝點酒暖暖身子。”說完,晏回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從茶盤裡取出兩隻酒杯,端起酒壺,因見司空玥還站在桌前。
詫異地一挑眉毛:“王爺怎麼不坐?”
司空玥哭笑不得,看他方纔言語急迫的模樣,就爲了說這個?他這氣想慪到什麼時候?搖首一撩袍擺,動作灑脫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着晏回將兩隻酒杯斟滿。
晏回表面上顯得一派風和日麗,其實內心裡早就狂濤拍岸千堆雪卷!蒙汗藥捏在手中,其實他一早就該下到酒裡,只是因爲心軟還在猶豫中,直到司空玥以真實身份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他終於下定決心,可是,當着司空玥的面,他怎麼下藥呢?後悔不已。
司空玥看着晏回手端着酒杯,做夢也不會想到,晏回竟想給他下藥,依然笑吟吟注視着晏回,只要他說出心中的打算,晏回對他的怨氣一準全消,啓脣道:“晏兒,其實,我有一件事想——”
剛起一個開頭,艙門外響起侍衛的傳話聲:“王爺,南面水平線上發現一艘快船,正向這邊駛來。”
司空玥聞言勾起脣,看來宮微瑕是追上來了,只不過,此時船已經行進到了碧瀾江江心,距離軍已經很近,真正打起來,有他在,宮微瑕佔不到便宜!
語聲輕蔑道:“不用理它,渡船照原樣前行。”司空玥坐的位置背對着艙門,說話時,頭略微向艙門方向偏過去些。
晏回眼見着司空玥的頭轉過去些,暗道:此時不下藥更待何時!不加多想,手中快速閃電,捏破藥紙,蒙汗藥倒入酒杯,酒杯不大,晏回本想倒進去一半也就足夠了,然而就在他撒進去一半準備收手之際,司空玥的頭轉回來,晏回驚得險些魂魄出竅,手不受控制一抖,剩下的一半蒙汗藥悉數落入酒杯裡!
晏回周身迅速出了一層冷汗,把包藥的紙緊緊攥在手心,隱在袖子裡。
司空玥聽到酒桌上有一種特殊的響動,但是,他現在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向晏回坦白這件事上,再加上將晏回成功救回來,心情放鬆,所以並未在意,見晏回面前放着一杯酒,手中還舉着一杯酒,順理成章從晏回手中接過酒杯。
此時他若是低頭瞟一眼酒水,就會發現酒杯裡沉澱了半杯高還未溶解的白色藥末,然而,司空玥看都沒看一眼手中的酒,笑微微地注視着晏回。
晏回感覺裡衣已經被汗水打溼,額頭滲出一層細汗,身下如坐鍼氈一般,爲了掩飾,低頭抿了一口酒,暗忖,司空玥若是將這麼大劑量的蒙汗藥喝下去,會不會對身體有害?不過,他還是先不要擔心這個了,以司空玥的精明是不可能喝下一整杯的,估計喝上一口就會吐出來,他先想一想該怎麼向司空玥解釋吧。
司空玥看出晏回精神緊張,只當他在爲南疆擔憂,心中不禁充滿自責,出語之前先嘆息了一聲:“晏兒,我早該同你講的,之前我是一念之差,我知道你已經認出我來,不錯,我是在假扮吳曦臨,吳曦臨是我安插在南疆的眼線。”
晏回怔了一怔,在心裡消化司空玥的話,原來他已經知道自己認出他了?“一念之差?”晏回默默重複,清澈的眸光在司空玥臉上逡巡,隱隱覺出司空玥話裡的深意,他的意思是不是不攻打南疆了?
司空玥又說道:“收復南疆一直是本王多年來的夙願,一百年前,南疆本來就是大離的領土,後來大離國中內亂,南疆便機自立爲王,待大離內亂平息之後,又休養生息無暇顧及,後來繼位的國君又執政溫和,對南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才容它存在到今日。”
晏回本來滿懷希望,然而聽了司空玥的這番話,火氣噌地竄起來,不等司空玥一拍桌子,冷笑道:“所以王爺還是要攻打南疆?!哼哼,若是翻舊賬,三百年前還沒有離朝呢,這裡是十七國統治,照王爺的話說,難道還要變回去不成!”
司空玥看着晏回惱怒的模樣,不由輕笑出聲,伸出手安撫地輕拍晏回的手背:“呵呵,好大的火氣,疼不?本王給你揉揉?”
晏回一把甩開司空玥的手,沒好氣兒道:“用不着你管!”
司空玥不但沒生氣,臉上的笑意加深,他的火先發出來也好,這幾天一定是憋壞了,笑着道:“晏兒,我的話還沒說完呢,方纔我說的不過是造勢發兵的大道理,其實哪有那麼多大道理好講?呵呵,離朝發兵用四個字就能概括,‘弱肉強食’這個詞你該知道的。”
晏回看一眼司空玥,他的面容和煦帶笑,這四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感覺舉重若輕,不過,他說得沒錯,方纔那些不過是大道理,所有道理都敵不過“野心”二字,心情不禁黯然,南疆國力不及大離,難道只有被吞併的命運?可是他不想眼睜睜看着南疆被滅掉!
司空玥看着晏回低頭不語的模樣,心懷裡一片柔腸,擡手握在晏回的肩頭,輕輕拍一下,柔聲說道:“你若不想看到南疆有失,爲何不明明白白對我講?”
晏回聽得心頭微顫,怔怔地望着司空玥,他的臉上深情款款,鳳眸裡閃動着難以用語言描述的濃情,他的意思是他不攻打南疆了?好像是,晏回不由動容。
司空玥深深注視着晏回,他的雙眸明澈閃亮得如同月光下微微蕩起的湖泊,薄脣不由揚起,輕笑道:“只要你親我一口,我全都聽你的。”
晏回臉紅,抿着脣,嗔惱地橫一眼司空玥,現在在說正事呢,他就不能正經點?
司空玥被晏回這一眼晃得心旌神搖,笑意更濃,吟道:“眼色暗相勾,秋波橫欲流。”心中暢快,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晏回額上黑線直冒,他明明是瞪眼,怎麼到司空玥眼中就成了眉目傳情了?不由又瞪一眼司空玥,忽然注意到司空玥將整杯酒都喝下去!晏回不禁手捂住嘴巴,呼吸卡在喉嚨裡。
眼見着司空玥皺起眉頭,眸珠轉動似乎感覺到酒味不對,然而眸珠只轉了一半,還未及運功,眼皮就沉重地闔上了,連人帶酒杯一齊倒在桌上。
船艙裡忽然變得安靜起來。
晏回頭頂飛過長長一隊烏鴉,呆呆地看着一動不動的司空玥,好一會兒,才顫巍巍的抓過桌上的茶壺,茶壺裡有茶水,不過是涼的,嘴對着壺嘴喝了一口,含在嘴裡,站起身,扶起司空玥的頭,對着他的臉,一口茶水噴下去,司空玥玉雕般的臉頓時變得溼漉漉,還掛了幾片茶葉,晏回管不了那麼多,搖晃着司空玥的臉,低聲叫着:“司空玥!你醒醒……”司空玥毫無反應。
晏回又接連噴了好幾口,然而,司空玥如同睡死過去一動不動,此刻,晏迴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少買點好了,當時想着司空玥內功深厚,擔心普通計量的藥迷不倒他,而且,當時想的是倒進茶杯裡,忘記了船上不能生火,所以茶是涼的,他只好將喝茶改成了喝酒,這回麻煩大了,他還指望着司空玥發令退兵呢!
無奈之下,晏回只得紅着臉扶司空玥走到牀榻前,現在只有運功將他體內的藥給逼出來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司空玥擺好盤膝的姿勢,晏回累得汗流浹背,來不及歇一口氣,便盤膝坐在司空玥身後,手掌抵住司空玥的後背,凝神運氣,片刻後擡起手掌,力道不輕不重拍在司空玥的後背上,司空玥嘔出來一口,不過人還是沒有醒,晏回繼續運功。
就在這時,艙外響起一道沉冷的聲音:“若是不交出寡人的皇弟,寡人就搜船了!”
“站住!王爺有令,靠近者殺!”侍衛長喊道。
晏回微微皺眉,不由加快速度,司空玥又吐出來一口藥酒,這時候,艙外響起打殺聲,晏回儘量不去傾聽,依然靜氣凝神,然而,聲音離艙門越來越近,似乎隨時都可能衝進來,晏回不得不收功。
扶司空玥躺下,拉起被子爲司空玥蓋上,又見他臉上沾着污穢,很是礙眼,擡袖子抹了一把,這樣看起來好多了,飛一般衝出艙門。
船艙外,隨處可見火花四濺,兵器相撞發出嘡嘡的響聲,現在看起來雙方勢均力敵,但是,晏回的目光看向如同一隻飛鳥般剛剛跳上渡船的身影,那是莫邪,在他懷裡抱着的便是宮微瑕,隨後竄上來的是此行趕車的車伕,手中拎着推車,雙腳落在甲板上的同時,推車也輕輕放下,莫邪將宮微瑕放在車中,便和那名車伕一起加入混戰,南疆士兵因爲二人的加入處在上風。
晏回隔着刀光劍影看向宮微瑕,一襲淺杏色衣衫,好像是上次在皇宮裡穿的那套。
此時,宮微瑕也一瞬不瞬注視着晏回,長目裡閃過無數情緒,憤怒,失望,憐惜……甚至許多是晏回說不清的。
“跟皇兄回去,皇兄既往不咎。”
晏回沒有回答,一字一板道:“司空玥已經答應不攻打南疆。”
宮微瑕顯得無動於衷,重複道:“跟我回去!”
晏回皺了一下眉頭,既然司空玥已經答應不發兵,他好容易逃出來怎麼可能跟他回去?面無波瀾道:“宮微瑕,你劫持我去南疆,無非是要藉此威脅司空玥,現在南疆不會有失,我根本沒有必要留在南疆。”
宮微瑕聞言,長目裡不禁竄出來兩團火,胸口起伏,就在晏回以爲宮微瑕要動怒時,宮微瑕突然低着頭搖首而笑,笑聲顯得滄桑,再擡起頭時,臉上已經褪盡血色,眯着長目看一眼艙門,臉上露出邪邪的笑:“他怎麼沒出來?”
晏回眸光一閃,司空玥被自己下藥這件事一定不能讓他知道,若無其事回答:“司空玥知道你會來,所以回去調兵了。”
宮微瑕的目光緊緊盯住晏回,片刻後哈哈大笑,笑聲深沉中透出尖利,聽得晏回眉梢直抖。
宮微瑕笑過之後,看着晏回輕啓薄脣:“聽黎德講,前日你去買了包蒙汗藥,寡人正在想,你是要用在誰的身上,難道是給司空玥用上了?”
晏回的手不禁在袖子裡一抖。
宮微瑕的眼睛眯成一道縫,將晏回細微的反應收入眼中,他也是胡亂說的,怎麼也想不到晏回竟會給司空玥下藥,不禁搖首,陰霾沉重的心緒略微一鬆,在晏迴心裡還是有南疆的,是他開口求的司空玥?看一眼江面,離軍的船隻距這邊還有一大段距離。
勾着脣道:“無暇,你若現在肯跟皇兄回去,皇兄便不進船艙裡。”
晏回薄脣緊抿,打量一眼甲板上還在打鬥的侍衛,這些人都可謂頂尖高手,一時間難分勝負,不過還是可以看出來,宮微瑕帶來的人佔了上風,莫邪打倒一名離軍侍衛,正向這邊飛掠而來,自己同莫邪最多能打一個平手,若是宮微瑕出手幫忙,自己勝算不大,可是就算是勝算微乎其微,他也要拼出全力!手移向腰間。
宮微瑕一瞬不瞬注視着晏回,見他要抽出匕首,出言道:“無暇,皇兄不會害你,皇兄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對你講。”
晏回站在原地沒動,叫道:“有話在船上說!”
宮微瑕勾着脣道:“是關於你的母妃,也就是先皇后,你不想知道她的下落?”
晏迴心念一動,他一直以爲鎮遠侯是他的生身父親,以爲母親早已去世,沒想到自己的母親是南疆的先皇后,據說她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經病死了,難道是詐死?想到這一層,晏回感覺心裡一片歡欣,若是她沒有死該多好,宮微瑕一定知道不爲人知的隱情。
“她時日無多,無暇若想見你母親一面,最好速下決心!”宮微瑕打量着晏回,眸珠流轉。
晏回內心掙扎,明明知道其中可能有詐,但是,眼下局面對他們不利,而且,想念母親的心佔了上風,略一遲疑,還是說道:“好,我跟你走,不過,你若敢騙我,我決饒不了你!”
宮微瑕勾起脣角:“皇兄怎會騙你?只要你跟皇兄走,皇兄這就帶你去看她。”
晏回點點頭,又道:“還有,叫你的手下撤出去!”
宮微瑕輕笑:“呵呵,撤出去?別忘了,這隻渡船可是寡人的!”輕飄飄的語音裡還是透出來惱火,被司空玥如此欺騙,玩弄在股掌之間,這讓他如何甘心,若不是現在有晏回擋着,他真想進船艙裡把司空玥給勒死,不過,等司空玥醒過來,知道白忙活一遭,是不是會氣背過氣去?
想到這兒,宮微瑕的臉上帶着邪笑,吩咐左右:“撤!”
南疆侍衛聽到一聲號令,全停住手中兵刃,南疆侍衛不打了,離軍這邊自然也放下兵刃。
晏回邁步走向船舷,侍衛長連忙跟上,出言阻止:“晏御史,不要去!”他是司空玥的親隨,所以認識晏回,雖然不解晏回爲什麼會空出現在船艙裡,但是卻也恍惚知,王爺此行恐怕是爲了晏御史。
晏回蹙眉,想到司空玥心中一黯,到底是他辜負了他,轉回頭看一眼侍衛長,口中沉吟:“等王爺醒過來,就說——”晏回略一遲疑,當着外人的面有些話真是不好說出口,看來厚臉皮的事也不是誰都能做到的,改口道,“就說晏回無心之過。”
侍衛長愣住,這話是什麼意思?而且,這麼大動靜王爺怎麼沒出來?心中頓感不妙,轉身向船艙跑去。
夜色依然深沉,晏回隨宮微瑕登上快船,船伕開船,快船向南面駛去。
晏回手扶船舷,一直望着渡船在眼中越來越小,直到北面而來的船駛向渡船,不多時,又向南面追下來,被南疆的水軍擋住。
宮微瑕勾脣一笑:“無暇,江上風涼,我們進船艙裡暖和暖和。”說完不見晏回回應,訕訕地咳了一聲,“皇兄知道,皇兄這就帶你去見你孃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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