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然低首垂眸行禮,安靜寧和得彷彿是一朵雪蓮,柔美到了極致。她身旁的夜離絕也是向着那龍椅上的人請安。
“臣弟參見陛下,陛下萬安。”
太師椅上的人沒有立即答話。他似是正在批閱奏摺,聞言也沒立即擡頭看,只是動作頓了頓,才淡淡道:“平身吧。”
聲音略顯涼薄,又含着些許身居高位的威嚴,能聽得出來是個冷情之人。
這般的天子,也無怪乎後宮幾乎從未起過火,當得上是一代明君。
“謝陛下。”
得了平身的允諾,直到這時,冷然才起身來,微微擡眸看向那人。
但見一襲明黃龍袍在身,那身形頎長卻也略顯削瘦。天子端坐於書桌之後,案上擺了不少的奏摺,有的打開來在由小太監在一旁晾乾着墨跡,有的還未批閱,正在手邊放着。
由於他此刻正埋首批閱着奏摺,冷然並不看得見他全部的臉容。只是隱隱見得那眉宇悠長,雙眸狹長,和他的聲音一般,透着淡淡的薄涼寡淡之色。
這是一個無情也有情的人。
如果不是當初被夜離絕捧着繼任了皇位,想來最適合他的生活,該是一管魚竿一卷書冊,身邊再來一壺淡茶,悠然南山下,才能更顯得出他那種極淡淺薄的,不屬於人間的氣息。
而不是被夜離絕強勢按在了龍椅上,讓那本就多疑詭譎的性子,變得更加的喜怒無常。
冷然正看着,接着,毫不意外的就感到了體內殘魂的驚動。
“冷然,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我要你殺的人,他就是夜天耀……”殘魂的聲音顫抖着,顯然隔了一兩年的時間,再度見到夜天耀,讓得它即便是死了,只留下這麼一抹幽魂,它也還是如此的激動,“冷然,還記得我的條件嗎,只要你能替我殺了他,我就永遠的消散,這身體也會永遠的屬於你……只要你能殺了他!親手殺了他!”
聽着殘魂幾乎是語無倫次的話語,冷然脣角依舊是那般寧靜卻清冷的淡淡笑意,傳音入密道:“要我殺他,可以,不過,我必須要知道當年是發生了什麼事,居然讓得你這般恨他。”
無論如何,不管她殺不殺夜天耀,她都會查清楚當年的某些真相。
因爲不只是和慕楚、和她自己有關,還牽扯到了墨龍大炎兩個國家的陰謀內幕,過不多久兩國就要正式開戰,她必須在自己所剩無幾的壽命之內,將那些內幕給打探清楚。
否則,明明掌握了線索卻看不到結尾,她寢食難安。
殘魂陡然沉默了。
良久,它才又出聲道:“我知道你還有三年多的時間,我只求你在找到第二顆五彩雙生竹之前,你能將他給殺了,算是圓了我此生的夙願。至於那些真相……我可以選擇現在不說麼?我、我消散之前再給你說好不好?我不想再去回憶那些日子。”
聞言,冷然沒再追問。
將殘魂給逼到肯說出真相的份上,已經足夠了。
她轉眼再看向夜天耀。
但見那天子又批閱了一份奏摺之後,方纔放下筆來,擡起頭來,面容和夜離絕有些許的相似,卻是透露着一種極度的處在冰雪之下特有的涼意,道:“皇弟這個時間來,是要……”
話未說完,他就停住了,狹長的眸子死死盯在了冷然的身上。
他認出了冷然。
這時,不論是誰,哪怕是在一旁候着的不敢過多的擡頭偷看的小太監,也是感到了天子那甚是紊亂的心緒。
似喜悅,似憤怒,似太過意外,似不可置信。
總之,過了許久之後,他才方又接着剛纔的話說下去,只是目光仍是停留在冷然的身上,複雜而深邃,包含了太多的內容,在場的幾乎誰都沒有看懂那目光:“皇弟是有何事?”
話音落下後,他便看見冷然的手被夜離絕拉住了,她隨着他的皇弟跪拜下來,神色淡然寧和到了極點,完全不像傳言之中冷酷而又狂妄的。他聽見他的皇弟同時沉聲道:“啓稟陛下,臣弟已找到了此生摯愛,特來請陛下爲臣弟二人賜婚。”
說完,便是垂眸,不多看夜天耀一眼。
旁邊的冷然也是不曾再說話,只那麼陪夜離絕跪着,身姿纖美而柔和,散發着點點的冷清之意。
偌大的御書房裡,立時變得寂靜無聲。
伺候在一旁的太監宮女們俱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卻都是統一的覺得,本來還沒什麼感覺的御書房裡,在夜王爺說完了請求賜婚的話後,就一瞬間變得壓抑不已,直教人喘不過來氣。
那種感覺,彷彿是狂風暴雨來臨之前的烏雲過境一樣,天低得似乎擡手就能碰到,呼吸間盡是沉悶而壓抑,讓人難受得緊。
“都出去。”造成了這般感受的天子突然發話了。
太監宮女門立即忙不迭的告退,走前,還頗有眼色地將門給關上了。
等到房門被掩上,夜天耀才從太師椅上起身來。他步伐輕緩,卻也沉重,緩緩踱步到那正跪着的兩人身前,停下來,本就涼淡的神色,愈發的冷了。他看着那兩人,緩緩道:“賜婚?”
簡簡單單兩個字,在他的脣邊繞來繞去,終是繞成了兩個重如千鈞的發音來。
夜離絕微微皺了皺眉。
他一直都知道冷然之於皇兄的重要性,也知道冷然這次的刺激會給皇兄帶來多大的反應,但他卻未曾想到,那重要、那反應,居然會是這般的嚴重。
他剛準備回話,卻被冷然給捏了捏手,他便未動。
於是便聽冷然似是沒感受到天子的怒意,只輕聲答道:“回陛下的話,是賜婚,賜婚給夜王爺和民女冷氏。”說着,輕輕笑了笑,笑聲如正在被風吹得飄落的羽毛般輕柔悅耳,極爲的動聽,“民女聽說,陛下乃是仁德之君,每每都以自身爲表率,爲墨龍嘔心瀝血,鞠躬盡瘁,實在是我墨龍的福音。而夜王爺作爲陛下的同胞弟弟,爲墨龍也做了不少貢獻,和陛下的手足之情更是歷來都是爲民間所傳頌。想來如此賢明、如此愛護親人的陛下,也是會希望自己的兄弟能夠幸福吧?民女不才,不知何處出彩,得了夜王爺的青睞,但也是真心喜愛夜王爺,和夜王爺兩情相悅,希望能夠結成連理,所以還望陛下能夠賜婚,祝福我們二人。”
長長的一席話說完,冷然微微伏下身子,顯得越發的謙卑。
夜天耀只看着她,眸子裡更加的波濤洶涌,宛如驚濤駭浪般,某些情緒即將爆發出來。
終於,他猛地一揮手,但聽“噼裡啪啦”混雜的聲音響起,冷然眼角一掃,就見那很是貴重的書桌,在他含着極致怒意的一掌之下,碎成了一堆廢墟。
她斂眸,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揮了那麼一掌後,夜天耀似是泄了火氣,沒再像之前那般的駭人了。他看着幾乎是變成了另一個人的冷然,聲音低沉,似是還含着微微的頹廢:“你這是在逼朕?”
逼他?
爲什麼,是逼這個字?
冷然心下思索着,面色卻是不變,依舊是輕輕笑道:“陛下乃九五至尊,萬歲天子,民女不過區區一介平民,何來逼迫陛下之說。”
“九五至尊,萬歲天子?”他重複着這兩句,良久,笑了,只是那笑意卻也和他這個人一樣,涼薄無比,“你可知朕這皇位是如何來的?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肯回到朕的身邊,哪怕是……朕求着你,你也一心只向着別人?”
他笑得渾身都是在犯冷,眸子裡的波濤也是在緩緩的凝結成冰。
寧願嫁給皇弟,以夜王妃的身份處在京城之內,也不願意回到他身邊?
既然說了他是九五之尊萬歲天子,這京城裡,這整個墨龍裡便是他最高貴,她卻是想法設法的不要在他的身邊?
可當年不也是這般?想法設法的要跟着容御走,祈求自己一生都不要再見到他。
但如今,她還不是回來了麼?
冷然沉默了一瞬,才挑着問題回答:“陛下說笑了。陛下乃是先皇之子,血統純正,繼任墨龍大統乃是順應時代,理所當然,陛下不該如此妄自菲薄。”言語間,隻字未提那後面的問題。
“順應時代,理所當然?”他又重複了一遍,繼而竟是哈哈一笑,“怎麼,你也覺得當年,朕這皇位是坐定了?你也覺得朕就是上天指定的皇帝?哈哈哈,冷然,朕怎麼不知道,你何時變得了如此,就因爲你愛上了朕的弟弟?”
他像是感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一樣,兀自笑個不停。
過了許久,他才止了笑聲,眉宇間有些淡淡的疲憊之色。他走回那廢墟之後的太師椅,揮手道:“朕準了。退下吧。”
“多謝陛下,臣弟告退。”
夜離絕這時候方纔出聲,起身便要和冷然離開御書房。
卻見冷然這時候終於是擡起頭來,眸子平和淡然,聲音輕澈:“多謝陛下,願陛下洪福齊天,萬壽無疆。民女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