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
日光和煦,風平浪靜,水天一色。
沿海的一個小漁村裡。
小孩子們正赤着腳在沙灘上奔跑着做遊戲,大人們正整理着打漁用具準備出海,女人們也是在做着家務,時不時的互相聊着天,歡聲笑語如同風鈴一般清脆悅耳。
伴隨着那些歡笑聲傳開來的,還有着海面上飛來飛去的海鳥叫聲,以及被風吹到岸上來的略顯潮溼鹹澀的海水味道,生活雖簡單,卻也足夠快樂滿足。
這只是這個小漁村裡很尋常的一天。
卻是奔跑追逐間,有個孩子不經意的擡頭看了一眼,就停下來驚呼道:“天啦!好大的一條船啊!比兩年前帶着仙女姐姐來的那條船還要大好多呢!”
其餘人也都是循聲望去,果見清晨的海霧中,有着一艘高達數丈乃至十數丈的大船朝着海岸駛來,隨後便是停靠了,從船上下來不少人。
那些人個個都是黃皮膚黑眼睛,和這個小漁村裡的村民沒什麼兩樣。
只是有眼尖的孩子見到,在這些人中,還有一個人,白色的頭髮,琥珀色的眼睛,和其他人一點也不一樣。
孩子們張大了眼,好奇的看着,互相的發表了各自的感慨。
“哇,那是神仙嗎?好漂亮啊。”
“對啊,長得好漂亮,他和兩年前的仙女姐姐一樣,都是坐大船來的,肯定也是個神仙哥哥。”
孩子們正竊竊私語着,卻見那被他們稱作是神仙的人微微笑了,走過來,在他們面前蹲下:“你們剛纔說兩年前坐大船來的的仙女姐姐?是不是穿着紅色的衣服,不笑也是很好看的姐姐?”
孩子們點點頭:“對啊,神仙哥哥,你怎麼知道呀,你也見過仙女姐姐?”
聞言,那人又笑了笑:“嗯,當然見過,那是我娘子,我來這裡,就是找她的。”
“神仙哥哥和仙女姐姐是夫妻啊。”孩子們感嘆着,笑嘻嘻道,“那我們就告訴你哦,仙女姐姐下船後,和村長說了幾句話,就把船放在我們村子裡了,她帶着她的朋友們往東邊走了,我們聽爹孃說,村子的東邊就是大秦,仙女姐姐可能是去那裡了。”
東邊的大秦是麼。
他記下來,又問:“那你們村長在哪裡?我想見一見。”
於是孩子們就轉頭去找村長。
恰好村長也是正準備出海打漁,此刻正在沙灘上看着這羣渡海而來的人。見那白髮人在孩子們的帶領下過來,村長打量了他許久,才試探道:“這位公子,可是叫慕楚?”
慕楚聽了,頷首道:“是我。可是她告訴你的?”想來冷然應當會給他留下一些蹤跡纔對。
果然就聽村長道:“沒錯。兩年前她來的時候,付了一些錢給我們村子,讓我們幫忙保管她的船。又問了我們這裡都是什麼國家,還說如果有人前來尋她,就去大秦找她。哦,對了,她還留下了個東西,要你來的時候交給你,說等你出了我們村子,去了東邊的第一個城鎮,去裡面最大的酒樓,拿着那個東西就能找到她。”
說着,村長放下手裡的活兒,領着慕楚便去了自己的家。
村長的家在村子裡地勢最高的地方,邊領着慕楚幾人走,邊感嘆般的道:“我在村子裡活了幾十年了,她是我見到的第一批從外面世界來的人,慕楚公子,你就是第二批了,倒是沒想到,你們居然還是夫妻倆。”
慕楚聽了,笑着和他簡單的聊了起來。
其實能夠渡海而來的人並不少,只是,大多都是中途碰到了海上惡劣的天氣或者盜賊,就葬海身亡了,能夠在海中存活下來的,要麼就是偷偷潛上了岸來,要麼就是從別的海岸上來了,這村長見的外人少,也是正常的。
走了不一會兒,就到地方了。
進了村長的家,在等村長將冷然留下的東西找出來時,見到從內室裡轉出來一位懷抱着嬰兒的婦女,慕楚打了個招呼,道:“兩年前來的那個姑娘,夫人見過嗎?”
“啊,你是說冷姑娘吧,當然見過啊,她當時還在我們家吃了一頓飯呢。”
婦女摟着孩子坐下來,也招呼着慕楚坐下,然後就開始說起來了:“冷姑娘人可好了,她剛到的時候,也是和你一樣,問我們村裡的孩子說村長在哪,有個小事要找村長幫忙。結果,冷姑娘不僅給我們付錢讓我們保管她的大船,還給我們送了不少的書,讓村裡的教書先生可開心了,說冷姑娘簡直就是個女菩薩。”
慕楚聽着,笑意不減。
等了會兒,便見村長出來了,手裡捧着一個精緻的小匣子。
將匣子打開來,裡面是一枚玲瓏剔透的乳白玉佩,駕雲騰飛的龍形雕刻,中刻一個草書的“冷”字。
確是冷然留下來的。
慕楚收下了那玉佩,轉頭囑咐手下拿點錢財過來,隨後也是和當年的冷然一樣,將船交給這個漁村管理,他則是和屬下們向着大秦的地界行去。
……
這與墨龍大炎隔了大海的陸地之上,統共分爲兩個大國,一是冷然去的大秦,二是羽國。
對於大秦,慕楚或許有些陌生,但對羽國,他卻是再熟悉不過。
因爲早在冷然渡海來之前,他便已是派出了不少的人,前往這裡打探五彩雙生竹的下落。但由於當時大秦內部太過的混亂,他的人便是在羽國裡駐紮下了,因而傳遞迴了不少有關羽國的消息。
譬如他就清楚的知道,現在的羽國,雖仍是有着耳聰目明的老皇帝在位,但掌握着大權的,卻是皇太孫羽傾瀾。
羽傾瀾,那是個陰險狡詐到了極點的人物,頭腦聰慧,心狠手辣無比,在大秦內部還有着不少的勢力和眼線,不知道冷然在大秦發展的時候,是否與其對上過。
懷着對冷然的思念與擔憂,不過半日的時間,慕楚等人便是到達了那村長所說的東邊第一個城鎮。
問了路人,直奔鎮內最大的酒樓而去。將那枚玉佩出示給了掌櫃一看,果然是立即被請了進去,見到了酒樓的老闆。
那老闆卻也是慕楚所熟識的,正是當初從醫谷裡選出來的跟了冷然的一位醫者。見了慕楚,老闆立即拜了拜,方纔急切道:“主子,您可算來了,爺的病已經發作了幾日了,她說自己再過一個月還尋不到藥引的話,恐怕就要撐不住了。”
“她人現在在哪。”慕楚皺了皺眉,心道還好他來得正是時候。
老闆領着他進了酒樓內院,上了樓,還未告訴他哪間是爺的屋子,就見身邊一陣衣衫飛舞間,慕楚已是快速循着那滿院濃郁的藥味掠去了。
正從一間廂房裡出來的宮涼擡頭一看來人,兩年不見,她那雖然長開了不少,但依舊是精緻漂亮的小臉上立即一喜,也來不及擦去額頭上黃豆大的汗珠,忙道:“醫聖大哥哥,你終於來啦!快,冷爺大哥哥就在裡面呢,剛剛纔發作了一場,還沒睡下。”
慕楚二話不說,立即就飄進了廂房裡去。
宮涼重重呼出一口氣,醫聖大哥哥都來了,想來冷爺大哥哥的病情應該會好轉的。
她小心的將門給掩上。
門內,飛掠進來的慕楚便見到,這還不過是秋季,偌大的廂房裡卻已是鋪好了地龍,整間廂房裡非常的暖熱,也無怪乎剛纔宮涼會滿頭大汗。他繞過一扇潑了水墨的素雅屏風,就見到那牀榻之上,正靠着身後牀壁閉目養身的人,聽到了動靜,微微睜開眼來,看向他。
那雙眸子依舊是一如當年初見般的平靜冷淡,彷彿什麼事什麼人都是無法在那墨黑的色澤裡留下任何的波瀾。但在那深邃如冰潭的下方,是一柄被封印了不知多少年的兇劍,只等待其主人爆發之時,愴然出鞘,以飲飽鮮血。
看着風塵僕僕而來的男人,冷然輕輕笑了笑,那笑意襯得她蒼白的面頰上隱隱有了一種容光煥發一樣的光彩。
“你來了。”
她的聲音也是一如既往的低沉,由着那股刻意被壓制住了的媚色,平白的有着一抹細微的奇特韻味,聽在人的耳裡,用現代社會裡的話來說,就像是大提琴彈奏時一樣,極爲的深沉且耐聽。
慕楚沒有立即到她身邊。
他只是站在屏風旁,立在原地,靜靜的打量了她一番。
嗯,臉色不好了,肉也少了,眼下也有烏黑了,皮膚也都是變得蒼白了。
是被沒能進行完畢的藥毒改造所造成的病痛折磨的。
他微微嘆了口氣,這才朝着她走去,一步一步,俱是沉穩到了極致,看不出絲毫的急切和緊張。
冷然脣角的笑意不過一瞬而已,很快就斂下了。只是那雙平和的眸子裡,卻是漾起了波動,仿若是有着細微的光斑倒映在了其間一般,分外的美麗耀眼。
待得慕楚到了她的牀畔,俯身下來,極爲輕柔而緩慢的將她攬進自己懷裡的時候,她順勢靠上男人的肩頭,眸中的波動方纔變得愈發的劇烈,仿若是陡然間就變成了大海一般,滾滾的波浪在翻滾着,咆哮着,發泄着什麼情緒。
“我剛纔還在想着,再過一個月你若還不來的話,我死之前,就見不到你了。”她道。
卻是感到男人的懷抱突然就變得緊了,摟得她幾乎要喘不過來氣一樣。
“我來了,沒有來晚。”他低聲說着,手撫上她的心口,卻是沒有帶任何一點的情愛意味,道,“這裡最近幾日都是最疼的,是麼?”
她淡淡應了一聲。
和以往發怒之時犯的病一樣,四肢百骸都是疼痛無比的,而心臟之處,則是最爲痛苦的。
那是足以恨不得讓人將渾身的骨頭全部拆開來,磨碎,組合,再拆開,再磨碎,再組合,如此反覆折騰才能來的劇痛。
冷然表情依舊是那般淡漠的,好似那種疼痛並不被她放在心上:“一日比一日要疼,剛纔你來之前那次發作,我神智並不清楚,不太記得了,不過據宮涼說,我似乎是疼得快要昏過去。”
她彷彿是在敘述一個在別人家裡發生的很尋常的故事一樣,語氣平常至極,沒有半點的撒嬌委屈之意。
誠然,她這樣的女人,真要撒嬌了也決計不會是普通女人那般的撒嬌模樣。
“沒事,我已經有了五彩雙生竹的下落。”他雖心疼,卻也並不太過的擔心,“羽國的皇太孫羽傾瀾你見過麼?他的手裡就有消息,我的人也已經確定了,第二顆五彩雙生竹就在他的手裡。”
若非真的確定了下來,他也不會放下大炎那邊的事,忙不迭的提前就跑過來。
畢竟對於一個成功男人而言,江山和女人,還是江山佔的位置比較重一些。只是,對於慕楚來說,卻是恰恰相反,在他看來,還是女人的地位比江山要高。
“羽傾瀾?難怪以前見到他的時候,聽說我一直在尋五彩雙生竹,和我合作的時候會那麼獅子大開口了,誰想他竟是故意的。”冷然道。
慕楚聞言,低低笑了聲,將懷裡的她鬆開來,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間:“有我在,你不會死,相信我。”
她垂眸“嗯”了一聲,卻是有些懶洋洋的,不願再說話了。
看她剛剛纔發作了一輪病情,心力都被消耗殆盡,眉宇間隱隱有些倦怠之色,慕楚也不捨得再讓她硬撐着,索性扶着她躺下,去旁邊的浴室裡打水來給她擦了擦臉,就看着她睡下了。
冷然確確實實也是被之前的發病給折騰得累了,不消片刻就閉上眼,沉沉睡去了。
見冷然真的是睡着了,他才悄無聲息的起身來,一摸額頭,全都是被地龍熱出來的汗。
慕楚也不在意,出了房間後,就見到自他來了,便是一直在外頭候着的宮炎宮涼兄妹兩個,招招手讓兩人過來。
宮炎宮涼過去了,就聽他道:“準備好馬車,等她再醒來了,就啓程去羽國的國都。”
兩人也沒問,領了命就着手去準備了。
畢竟大秦羽國距離雖不是太遠,從這裡到羽國國都,不要半個月就能到。可是爺的身體經不起這般的車馬勞累,又是一點寒氣都受不得,平日裡都是呆在火爐一樣的房間裡休養,這次要長途跋涉,免不得要將馬車給全副武裝。
不過,聽慕楚那話的意思,許是隻要到了羽國國都,爺的病就有辦法治好了。兄妹兩個當下彷彿是有了動力一樣,迅速的就去安排了,臉上是許久都未曾展現出來的振奮。
……
傍晚之時,天邊一片燦爛的火燒雲,極爲的壯觀。
慕楚開了小半扇的窗戶,給房間換氣的同時,他自己也是站在了窗前,看着那天邊連綿了一片的火紅的雲彩。
身後有着細微的動靜傳來,他轉頭一看,冷然撐着手臂起身來,嘴脣有些發白。
“慕楚,渴了。”
他立即過去倒了杯溫水,一點點的喂她喝下。
連喝了兩杯,冷然才感到緩解了。她擡頭看了看從窗外透進來的天色,已經是有些暗了,帶着點微微的紅色,可見今晚的夕陽實在是非常的豔麗。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道:“若是去羽國的話,讓他們趕路快一些,不然我這病發作得會越來越厲害,每隔一天就會多發作一次。”
“沒事,我來之前有給你配藥,吃了藥,發作得不會這麼頻繁,疼痛也會緩和很多。”他道。
冷然聽了,沒說什麼。
果然醫聖就是醫聖,那浸淫了一二十年小半輩子的藥理,絕對不是冷然這個半路出家的半吊子所能比得上的。
“要不要吃些什麼東西?宮涼他們快準備好了,等你吃好了,差不多我們就能走了。”
她頷首,卻是又道:“你先出去吧,讓宮涼進來。”
冷然沒有說讓宮涼進來做什麼,但慕楚轉念一想,就猜到是女兒家的私事,他這個大男人不好在場。索性這個時候,他也不會挑逗冷然就是了,應下來便關好了窗戶,出去了,不一會兒宮涼就紅着一張小臉進來,看向自家爺的目光裡滿是閃爍。
豈料冷然看也不看她,用腳趾頭一想就知道慕楚是說了什麼給她。
無非又是在秀恩愛了,那廝就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這個如今應該算是夜帝夜離絕的皇后娘娘,其實是大炎慕楚王爺的地下女人。
嘁,男人都是這樣佔有慾極強的劣根性。
宮涼伺候着自家爺去處理私事,過會兒慕楚便又進來了,端着的都是清淡的飯菜湯粥,都是最適合冷然如今體質的流食。
於是宮涼小燈泡就很有眼見力的蹦躂出去了,聲稱絕對不會打擾兩個大哥哥的相處。
嗯哼,他們華夏閣裡,誰不知道醫聖大哥哥和冷爺大哥哥的那檔子事啊,這都分開了兩年,兩個人才好不容易又見面了,誰會沒腦子的過去湊合?
嗯,她是冷爺大哥哥的貼心小棉襖,她可要好好的守着,絕對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他們!
宮涼小姑娘很是堅定的握了握小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