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那最後一句傳音入密的話音落下,又聽“嗆啷”一聲,有什麼東西從車簾投進了馬車裡。;
夜離絕一驚,還沒去看是什麼,就聽見外面車伕緊張道:“王爺,王妃怎麼走了?誒誒,王妃剛纔扔進來的東西,沒傷到您吧?”
“無礙。”
他冷冷說了句,垂眸一看,那被投進來的東西通體漆黑,冷冽而鋒銳,正是冷然在華夏閣初立門戶宴請羣雄的時候,所收到的狼族絕殺派人送來的狼王匕。
如今將狼王匕給扔過來,並不是冷然被氣得想讓匕首見血來發泄,恨不得割下來夜離絕幾塊肉纔好,而是她已經知道,這狼王匕,就是夜離絕送她的。
夜離絕就是大漠狼族的絕殺。
那麼她是如何知道的?這就簡單了,夜離絕在成名之前,是在西北大漠裡混跡了不少時日的,以他的能力收服狼族也是不在話下。而能給冷然當着羣雄的面帶來那般的許諾,決計就是和冷然所熟識之人,又清楚冷然慣用短匕而非刀劍之類的兵器,冷然能猜出夜離絕的絕殺身份,也是再正常不過。
看着狼王匕,夜離絕那一直冷冰冰的面容,終於是微微的緩和了下來,旋即嘆了口氣。
冷然說得都對。
他這人太過的自大強勢,這是他最大的弊病。
和皇兄一樣,他本也不是適合朝堂的,他所有的能力,都只有在戰場之上,方纔能夠圓滿完美地發揮出來,血染疆場,馬革裹屍,纔是他真正的宿命。
所以他手中所掌握的兵權,未曾分給過別人;所以他一直致力於維持皇兄的皇位,甚至是希望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真的死在了戰場上,皇兄的龍椅也能穩坐到皇兄正常退位。
所以他不希望夜天耀死,所以纔會和冷然產生了分歧。
冷然說的那些,他又何嘗不知道?只是,他也是有私心的,他只想安安穩穩當個縱馬橫刀在沙場之上的一員大將,生得其所死也其所,他從未有過想要自己當皇帝的想法。
如果皇兄真的死了,那他勢必要繼任皇位,畢竟墨龍不能產生內亂。而他恰恰好是無心皇位的,冷然今日下毒此舉,卻是剛好將他往皇位的位置上狠推了一把。
冷然說讓他不要逼她,可她在逼迫着皇兄的時候,何嘗不也是在逼着他呢?
夜離絕閉上眼,心思沉沉。
“不必派人尋找王妃。回府。”
……
冷然直接是跑去了一家酒樓喝酒。
許是因爲曾經的然兒是個舞姬,長久混跡在風月場所裡,酒量被培養得不是一般的好。冷然要了最好的女兒紅,連喝了三大海碗,都還是一點迷糊都沒有,仍舊是無比的清醒。
她斜斜靠坐在二樓的窗邊,眉目間難得有些慵懶之色,一碗接一碗的喝着酒,那份瀟灑又豪放的氣質,直引得二樓的人紛紛側目看來。
身穿白衣,面容美麗,又是個俠女,難道就是那最新傳言裡的夜王妃麼?
二樓裡的客人們不由開始竊竊私語,一個個都是忍不住多看幾眼。
這即將被夜王爺迎娶過門的夜王妃,自己一個人來這裡喝酒幹嘛?不是說七日後大婚麼,這時候應該在備嫁啊,怎麼是自己一個人過來的?
夜王爺人呢,不是該陪着未婚妻嗎?
難不成兩人去宮裡面見陛下請求賜婚,陛下沒答應,夜王妃一氣之下就扔下了夜王爺跑來喝酒消愁了?
啊,這般說來,夜王妃有可能不會成爲夜王妃了?
飛快的聯想到這裡,不少人目光變得灼灼,那些年輕的公子哥兒們,更是眼放亮光,一個個跟餓狼似的,緊盯着冷然猛瞧個不停。
冷然自是察覺到那些人的目光,卻是不在意,只自顧自地喝着酒,眉宇淡然,更引得不少人的垂涎。
這般要貌有貌,要身材有身材,要氣質有氣質,又會武功的貴族單身小姐,誰想放過?
既然陛下不同意她和夜王爺的賜婚,夜王爺也不可能違背聖意強娶她,那她就還是個還未出閣的千金小姐,誰能娶了她進門,那就是誰的福氣,別人都羨慕不來的。
當下,就有人端着酒壺酒杯過去,彬彬有禮的道:“小姐,介意拼個桌,一起喝酒嗎?”
冷然自然毫不理會。
她只是放下了手中的大海碗,換了品酒專用的小酒盅,依舊是看着窗外的景色,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完全把過來的這個人給當成了空氣。
圍觀的衆人見狀撇了撇嘴,出師不利啊,人家連理都不理你。
被美人兒給無視,那人也不介意,而是徑自坐在了冷然的對面,自斟了一小杯醇香的酒液,先是淺酌了一口,閉目感受了一下那脣齒留香的美酒,方纔對着冷然繼續道:“小姐,都說人喝酒,酒醉人,倘若心裡有什麼事,那便是越喝越憂愁,舉杯消愁愁更愁。小姐,你心裡可是有着什麼難言之隱,可願與我這個萍水相逢的酒客傾吐一番呢?也好過你憋悶在心裡,更加的徒增煩惱罷了。”
他說得很是動情,語氣也是非常的誠懇,表情更是無比的自然,完完全全就是個素昧謀面的傾聽者的模樣。
當即,周圍不少人都是暗暗悔恨的嘆氣,這下好了,這人說得這麼好聽,那小姐一定會被打動了。
果然,但見冷然聞言轉過頭來,一雙鳳眸裡似是因爲喝了不少的酒,而漾起了些許的碎光,看起來無意的眼波流轉之間,便是無比的勾魂攝魄。她的脣上還沾染着酒漬的光亮,在透進窗口的陽光的照耀下顯得誘惑而可口。
見到美人兒這不經意間展現出來的媚惑,男人們都是禁不住的看得呆了。那坐在了她對面的人,更是沒能忍住,喉結上下動了動,才嚥下了一口口水。
她淡淡擡眼,纖長的眼睫如同是蝶翅一般,翻飛出一陣美妙的弧度,紅脣微啓,聲音也是略微低沉的,帶着點來自黑暗深淵裡的墮落誘惑之感:“難言之隱?我說出來,你能給我解惑?”
對面的男人愣了愣,隨後緩過神來,自以爲君子的笑了笑:“在下洗耳恭聽。”
聞言,冷然冷哼了一聲,開口便道:“你先說說,爲何明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世間那麼多人還情願去當那飛蛾,不要命的撲火呢?”
男人臉上的笑立即僵住。
周圍人的竊竊私語也都是立即停了下來,面面相覷。
這小姐是要鬧哪樣,問出這樣的問題來幹嘛,這不純粹就是爲難人嗎?
卻聽她又繼續道:“你再說說,爲何明知天機試煉非常人所能參加,那麼多人還是擠破了頭都想要得到天機樓的邀請呢?”
聽了這個問題,那男人的神色緩和了些,未曾多想,怕冷然再說出些什麼奇怪的問題,便是立即答道:“小姐乃是俠女,可謂是江湖人士,想必也深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既是江湖人,身在江湖之中,那天機試煉可稱得上是江湖上最爲浩大的盛事,但凡江湖人,豈有不去參與之說?且知,就算不是江湖人士,比如我們這些尋常的百姓們,也都是想要看上那麼一眼的。這無謂什麼名譽私心,只是爲了滿足好奇心罷了。”
冷然不語,再問:“那爲何明知這件事情做不到,那麼多人還非要去繼續做下去呢?”
“這便是有關人己身的信仰了。所謂目標,夢想,信仰,那俱是一個人的執着所在,倘若沒有了信仰,生活碌碌無爲,那便也再沒什麼繼續活下去的意思了。所以有時候,明知達不到那件事的目標,還是會繼續下去,只爲了能讓自己不覺得遺憾。”
聽着這人侃侃而談,周圍看戲的人都是感到了奇怪。
雖說看來這真的像是那小姐在說出自己困惑的,那位公子給解答。可是爲什麼會感到有些詭異?覺得事情似乎不該這樣發展的?
可那又該怎樣發展下去?
衆人正絞盡腦汁思考着,便聽冷然再度開口道:“那你明知我根本不想搭理你,你卻還偏要湊上來和我廢話,打亂我喝酒的情緒,這又是爲什麼?”
說着,她手一動,“鏘”的一聲就將從袖裡滑出來的匕首釘在了那人的手腕旁,緊貼着他的皮膚。
整個二樓裡立即寂靜了。
而她的口氣也終於是顯得不耐煩了:“我如今最厭惡的便是自以爲是的人,誰再敢過來不知所謂打擾我,我便留下誰的手。還不快滾。”
那被冰冷的刀鋒給嚇出了冷汗的人立即戰戰兢兢的縮回手,忙不迭的就在衆目睽睽之下,滾下了二樓去。
看着那定定鑲嵌在了桌面裡的匕首,二樓其餘人也都是嚇得大氣不敢喘一聲,生怕惹毛了她,一隻手就沒了。
再沒了人敢來打擾,冷然轉回頭繼續看向窗外。
冰涼的酒液過脣,醇美,卻是微微有些辛辣,激得她視線都是有些模糊。
可不可以說……
她現在想師傅了?
她想慕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