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冷宮荒蕪,殘損破舊。
這是然兒曾經生活了不下兩年的地方。
一點一點的將然兒生前的記憶接收完畢,同時也是一點一點的和夜天耀將那些時日給回憶完畢,冷然睜開微微瞌着的眸子來,看了看周身的場景。
她現在所站着的地方,乃是然兒在被夜天耀送出宮前往妓院裡當一個舞姬之前,最後一次與他針鋒相對的地點,那座冷宮的宮門前。
——從哪裡來,便從哪裡去。
然兒同夜天耀最後一次的交集,便是那一夜。
直到然兒死後,冷然到來前的最後一次的交集。
“然兒,你是朕的,永遠都是朕的。”
夜天耀一遍遍地吻着那個紫紅色宛如烙印一般的痕跡,眼神中佈滿了即將要壓抑不住的瘋狂,扣着她腰間的雙手也是死死的收緊,勒得她的腰上都是有着青紫的掐痕,細小的血絲都是控制不住的冒了出來。
他一邊加深着那個印痕,一邊喃喃道:“不管你去監視誰,去勾引誰,都只能是朕的,只能是朕一個人的,誰都不能擁有你,絕對不能。”
男人像個瘋子一樣,任性的發泄着,原本該是生死離別的哀傷氣氛,卻偏得被他給變成了病態的肉體折磨,若是平常人經受着這樣的痛楚,恐怕早就要慘叫出聲了。
可她卻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疼痛一般,只是平靜的呼吸着,眼裡也是沒有任何的波動。
不錯,心死了,人還能活着麼?
她聽着他的自言自語,眼底裡漸漸有着一抹詭異的笑意涌上來。隨即,她伸手推開他,明明力道不大,卻是讓他欣喜若狂,立即放開她,然後猛地就擡頭來看她:“然兒,然兒你肯對朕有別的反應了,然兒你是不是肯接納朕了?好,好,然兒不要去勾引那容御了,朕這就將你帶回寢宮,從今以後只寵你一個……”
他話還未說完,卻見她將手中的衣物一件件的穿在身上,旋即又去牀畔拿了外衣,和尋常的僵硬動作不同,緩慢卻又無比誘惑人心的穿上,動作間俱是萬千的風情,那一擡手一垂眸,皆是媚惑之極的美豔。
夜天耀看着這樣誘人的少女,本就沉重的呼吸,愈發變得沉重了。他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做出讓她身子不潔的衝動行爲。
在他的計劃裡,然兒的貞潔尤爲的重要。只要然兒沒有應允他哪裡也不去要伴在他的身邊,他就必須要保證然兒的貞潔,在她成功勾引到容御之前,絕對不能被男人給破了她的身子。
就算是他自己,也絕對不行!
等她穿好了衣服,明明是極舊極舊的同樣是撿來的衣衫,可穿在她的身上,卻仍是如同華裳美服一般,妥帖非常,無比的耀眼。
少女仍未說話,轉而又從落滿了灰塵,彷彿是許多年都未曾有人打開過的,防止有人發現她的存在的漏風的抽屜裡,取出來一小套明顯是那是被人給遺棄的,卻是她視爲珍寶的梳妝用具。沒有鏡子,沒有蠟燭,她就那樣摸黑着藉着月光爲自己梳妝,一筆一劃,都是帶着女兒家特有的細膩。
夜天耀也不出聲打岔,只是死死的將視線凝在她的身上,憑藉着自身的內力,他能看見她的眉彎如柳,脣紅如朱,三千青絲挽成漂亮的飛雲髻,整個人美麗的不可方物。
她面對着那一小把銅鏡中的自己,紅潤的脣角些微一勾,鳳眸一彎,便是傾國傾城的絕色。當年那個尚且稚嫩的小姑娘,如今終於是長成了足以將所有男人的魂兒都給勾去的妖精,慕楚特意爲她制定的美人計,也終於是成功了。
她成功呆在了夜天耀的身邊,成功的迷住了夜天耀,也即將要去迷惑容御。
雖然這幾年來她過得生不如死,但畢竟,她還是快要完成慕楚佈置給她的任務了,不是嗎?
少女笑得無比的璀璨豔麗,鳳眸彎如新月,笑似牡丹初綻,仿若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人,只那麼一眼,就能夠讓人丟了所有的感官,滿心滿眼裡,俱是她一個人的身影。
這是夜天耀從來都沒見過的然兒,然兒從未對他這般笑過。
這樣的然兒太美,美得讓他都是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美得他都是忍不住要出聲把她給留下來。
可是不能。
她這個樣子,已經是默認了要去容御身邊,做他的內應,他不能做出任何對計劃不利的事來。
哪怕是眼睜睜地看着她即將要走向別的男人的懷抱,哪怕是眼睜睜地看着她會成爲別人的女人,看着她極有可能是永遠都不會再回到他身邊,不會成爲他一個人的女人,他也不能留下她。
因爲想要在容御來到京城,一直到容御離開前這極短的時間裡,想要再找到這麼個像然兒一樣的尤物,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夜天耀覺得自己從未有過如此煎熬。
梳妝完畢後,她轉過身來,並不看他,只微微服了服,僅僅只是這麼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都被她做得仿若是沒了骨頭般嬌軟,是在被慕楚送來京城之前,所針對她的媚骨訓練出來的:“陛下,夜深人靜,然兒便先走了。陛下萬安。”
說完,她什麼東西也沒有拿,就像當初一樣,空手來空手去,不帶走皇宮裡屬於夜天耀的任何一點東西。
也不帶走那顆愛她愛到瘋狂病態的心。
一別數年,直至今時今日。
夜天耀的手扶着那宮門,他的身上又沾染了不少的灰塵蛛網,他卻不在意,只兀自沉浸在回憶之中,聲音裡似是帶了點柔和:“當時你便走了,毫無眷戀的走了,連回頭看一眼我,都沒有。我當時有覺得後悔,卻又不敢打亂計劃不讓你走,誰知,這放了你走,便成了我此生最爲悔恨的事。”
說着,他擡眼,看着這張比起當初更爲美麗的臉容,眼中癡迷的神色愈來愈深,幾欲瘋狂:“你走之後,我常常想你,想得快要瘋掉,恨不得殺了自己,當初爲什麼要放你走。”
冷然看着他扶着門的手,並不說話。
她只是在聽着體內殘魂那似哭似笑的詛咒。
“後悔放我走?想我想得要殺了你自己?夜天耀,夜天耀我怎麼不知道你居然這麼癡情,你不覺得你當着我的面這樣說,真的很好笑嗎?哈哈,我都不知道你居然是真的喜歡我,你那樣對我,你還以爲我也會喜歡上你?”
它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大概是被夜天耀給氣瘋了。
冷然斂了斂眸,心下突地有了一個堪稱是瘋狂的想法。
她傳音給殘魂,後者聽了,當下那發瘋的狀態便是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不可思議。
顯然它也是沒有想到,冷酷無情如冷然,竟是也會爲了它產生了那麼一個想法。
是它真的太可憐了嗎?
殘魂兀自的嘲笑出聲,卻是答應了冷然。
過了許久,冷然才緩聲道:“是麼。那你爲何不殺了自己呢,還要勞煩我過來親自動手。”說着,她閉上眼睛,臉色是有些奇異的諷刺,“夜天耀,虧你如此迷戀然兒,真是可惜,到現在你居然都沒有察覺出來,我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然兒了麼?”
夜天耀當即一愣。
什麼、什麼意思?
不是當年的那個然兒?可她不就是然兒?
卻見冷然這時又睜開了眼,夜天耀看過去的時候,只一眼,便猶如遭受重擊,愣愣地立在原地,手指卻是不自知的哆嗦了起來。
那雙平靜無比,卻是泛着一股子冰冷的嗜血味道的鳳眸,此時此刻,已然是變成了他記憶之中,她看他的最後一眼。
死寂,沉悶,無聲無息,無波無瀾,無愛無恨。
心都被折磨得化成了灰,還會有着哪些莫須有的情緒出現嗎?
冷然回視着他,看着看着,那眼睛裡的死氣沉沉逐漸變成了滔天的怨恨,她的眼卻是越來越亮,亮得讓人只感到詭異。她盯着夜天耀,脣角也是倏然揚起,笑得無比的奇特。
她說:“夜天耀,你那麼想見我,這次我來了,你還是想要我在你身邊嗎?”
這說話的音色、語氣,全不是冷然那平日裡的低沉平靜,或是冷然在僞裝夜離絕王妃之時的清淺淡雅,而是一字一句皆是帶了點妖嬈魅惑的味道,真真是足以讓人奮不顧生,只爲能成爲那牡丹花下的風流鬼的絕代美人。
這是然兒,是冷然到來之前的這具身體真正的主人。
——這就是冷然的想法。她暫居體內,讓殘魂操控一段時間的身體,讓殘魂將它那短暫一生的荒唐,給做個了結。
所以,夜天耀纔會怔住,因爲眼前的這個冷然,已經不是冷然了,而是曾經他最想要深愛的然兒。
他一輩子求不得也望不得的女人。
然兒信守承諾,明知自己這一抹殘損的魂魄,是支撐不了太久的身體掌控權的。她也不多話,只是說出她一直以來都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話。
她直直的看着夜天耀,笑着說道:“夜天耀,你知道嗎?在很久以前,我剛被你折磨的時候,我也曾經幻想過,你那樣對我,會不會只是爲了讓我屈服,等我逆來順受之後,你會真的好好的寵愛我。可是事實證明,你情願將我折磨至死,你也不會回過頭來看看,你是真的想對我好,真的想寵愛我麼?不,你不是,你只是想一心滿足你的慾念,你只想變態的將我變成你的私有物。
你不愛我,你一點都不愛我,你以爲你愛我,可那只是你想證明你是堂堂正正的帝王,你不是依靠着你的弟弟夜離絕才能當上的皇帝。你想證明你是能夠坐擁天下全部的帝王,你想證明所有的女人都是該向往着能入了你的後宮當了你的妃子上了你的龍榻,所以對於這樣一直都不肯屈服的我,你覺得好玩,覺得有趣,以致於你認爲你是喜歡我的,甚至是愛我的。
夜天耀,你看看,這就是你對我的愛,這就是你想要我一直接受的愛。
你不覺得可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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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夜天耀,你知道嗎,所有人都覺得我可憐,但我卻覺得,最可憐的,不該是你嗎?
是,沒錯,你如今是九五至尊,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所有人都是要仰仗着你的鼻息才能活下來,百姓們情願去惹怒夜離絕那個王爺,也絕不願意去惹怒你這個天子。
可是,你自己也知道,你現在是自稱‘朕’,可在以前,皇帝不都是自稱孤家寡人嗎?你活該是皇帝,活該是孤家寡人,就算冷然不爲我出手要殺了你,你能平平安安活到老死嗎?不可能的,就算夜離絕不動手奪了皇位,你的那些兒子們,甚至是女兒們,也會想辦法讓你儘快退位,而且就算你退了位,當了太上皇,你也不可能安穩老死。哈哈,夜天耀,你活該,活該變成這樣,這是你應得的。
你看你多可憐啊,和你相比,我雖然被你折磨得太苦,可我得到的,我擁有的,比你要好了太多太多,我真高興啊,你是個皇帝,你是皇帝,這真是太好了。”
她邊笑邊說,眼淚卻是停不下來,一串串的順着臉頰掉落下來,沾溼了她的衣襟。
而夜天耀則是從她說的第一句話開始,就已經愣住了,直到她說完了,他也還是在愣着,完全沒有半點的反應。
她說的全都對,還是全都錯?
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真的很愛她,愛到只想將她死死的綁在自己身邊,哪裡都不要去。
愛到可以爲了她打亂所有的準則計劃,哪怕那些計劃,真的沒有因她而破裂。
可,可是他真的好愛她,爲什麼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看着這樣愣忡的夜天耀,然兒的笑突然滯住了。
她就那樣,也不哭了,只盯着夜天耀看,眼神明明是即將就要渙散了,她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堅持下去了,卻不肯立即潛回身體裡,又問道:“夜天耀,你現在後悔,你想要真的愛我了嗎?”
他沒說話,只怔怔地點頭。
是的,他後悔,他真的想要好好的愛她,他只想要她一個人。
除了她,他已經什麼都不想要了。
可卻見她又微微笑開了,眼睫上尚還有着沒有滴落下來的淚珠,宛如細雨過後的梨花,清麗又動人:“可已經夠了,我不想再要了,我不要你了。夜天耀,再見了,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人間地獄,黃泉路上,奈何橋邊,我都不要再見你。”
說完,她眼神猛地就變得迷濛了,夜天耀還不及說些什麼,就見那雙眼睛一眨,便又恢復了先前的冷靜沉和。
這是冷然取回了身體的掌控權。
明白他的然兒不見了,夜天耀的面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有着鮮血從他嘴角流出,止也止不住一般。
他駭然的看着冷然,動了動蒼白的脣,似是想要說什麼,卻只吐出來一口接一口的鮮血。
傷心至骨,悲骨到心。
噬心散發作得越來越厲害。
冷然靜靜看着他。
良久,才沉沉開口道:“她走了。我也見不到她了。”
然兒走了,然兒的那抹殘魂消散了。
原本是要等到親眼見到夜天耀死了,她才肯消散的,可是今日這般,她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再繼續存在下去。
早知夜天耀是會死的,早死晚死,那也只是時間問題。在經過了冷然代替她回憶那幾年的時日,她覺得她已經不需要再等下去了,越等越是罪孽。
她想結束這個罪孽。
她不想再見到這樣一個以愛之名來進行病態虐愛的人,她不想再見到這個男人。
同樣的,她也不想再恨他,因爲她早就已經死了,她的執念已經不容許她再這樣破損的存在下去。
她什麼都不想要去做了,她只想去前往黃泉路上,尋找一直都在等待着她這一抹殘魂歸來的魂魄,等兩者合併之後,路過奈何橋的時候,她要多喝幾碗那能夠忘卻往事的孟婆湯。
忘卻前世的一切,忘卻前世的所有。
再不要記得這個男人。
感受着體內再沒有殘魂的存在,擡眼看着因爲心緒波動太過厲害,吐血不止的夜天耀,冷然擡起手來,點了他身上的一處穴道。他當下便是停了吐血,只是臉色卻還是慘白不已。
他嚥下口中的血沫,終於是問出來:“她不見了麼?真的不見了?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冷然微微頷首。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雙眼霎時變得無神,旋即慘笑一聲:“她還是那麼恨我,恨到不要再見到我。”說着,聲音變得低了,“可是她不願見我,我又該如何呢?”
他兀自喃喃低語着,神情無助而蒼涼。
冷然再不停留,轉身離開。
以愛之名,你予她至高無上的萬千痛苦榮寵。
可知,這般的榮寵,是她從頭到尾,都不想要的?
冷然不急不緩的朝着能出了皇宮的方向走着,眼神平靜,一如既往。
------題外話------
感謝花落花空的花花!臥槽好多啊,亮瞎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