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老人站在山巔,迎着夕陽下的晚風袍袖飄動。
這兩人都着黑色衣衫,頭頂隨意挽個髻,身形容貌還有三分相似。
一人皺眉道:“老八,主人到底去了何處,怎得還未歸來?”
另一人“老八”冷笑道:“老九,這不是你該操心的!既然你要做了‘老九’,還是用心學藝,替主人辦事的好!”
老九哼了一聲,過一陣又道:“老八,主人令你尋這個世界可做未來之君者,你爲何隨便找了個賭徒無賴應付差事?”
老八反駁道:“我說了,這些不是你該操心的!主人有命,我只是負責辦事罷了。”
“難道主人吩咐你去找那個賭徒?”
“哼……自然!主人命我去江東京口尋一無賴劉寄奴,平生只好樗蒲賭博,說他將來能建國稱帝,開啓南北朝對立的時代。”
“但你找的這人可不姓劉,卻是姓宋!”
“你懂什麼?主人說了,當今世界與他所知略有不同,皆因我們干預的結果。那劉寄奴是宋朝開國之君,必要登基稱帝。然而京口城中如今並無這樣一人,只有那宋演,行事性格與劉寄奴別無二致,自然便是這個世界的宋武帝。”
“所以你就找了宋演,讓主人爲他氣運加身,將來做南朝皇帝……”
“既然他姓宋,做宋朝皇帝,也是天意!”
兩人正在八卦,忽然身後一株合抱粗的大樹抖擻樹幹,中間裂開一道口子,從裡邊竟然發出一聲咳嗽。
兩人大驚失色,急忙躬身施禮,口稱“主人”。
“大樹”中聲音緩緩道:“老八,你的使命完成了,以後就由老九接替你。”
老八恭謹應諾,等待着那一刻的到來。
隨着山風吹過,大樹枝葉如一幅靜止的圖畫栩栩生動起來,周遭再無聲響。一陣風后,山頂只有老九還站在大樹下,方纔活生生的老八早已飄散無蹤,彷彿從來不曾到過這個世界。
老九表情毫無變化,絕沒有一點兔死狐悲的感覺。只是默默望着“前輩”化爲塵埃,結束他的“一生”。
“大樹主人”又道:“老九,有些事我慢慢教你,但眼下你立刻去恆山,找裴機,讓他派人助你行事,將那個小道士給我殺掉!”
老九不解道:“主人,要殺小道士何須別人幫忙,屬下略微出手,想必已是這個世界的極致……”
“住口!豈用你來教我?”
“是!屬下妄言。這就去恆山找裴機。”
“退下吧!”
老九應諾飛身下山,竟然身具絕頂武藝,如鴻影如燕掠,絲毫不拖泥帶水,簡直像神仙臨凡。
大樹又抖擻樹幹,忽而化爲一隻蝴蝶,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道:“小道士與我來自一方,內中有千絲萬縷的關聯,又怎能由你去殺他?再說,你雖然有點手段,但那些手段又哪能用來殺他……”
“宇宙四維,平行異象。幾十年來我在無數世界遊走,獨自做了這些試驗,卻始終救不得未來。難道,終究是徒勞嗎?”
“在這個世界中,我扶植了八個門派,殺了許多擋路的傢伙,也不知會不會因爲小道士有些意外。”
“管不了那麼多,大不了多做幾次試驗就是……”
“五胡亂華,秦王苻堅,東晉謝安,宋帝劉裕,後燕慕容垂,在這個世界都不存在了。因爲我殺了太多人,改變了太多事……”
“然而,苻堅換成了蒲剛,
謝安換成了謝和,劉裕變作了宋演,慕容垂變成了段垂缺,怎麼軌跡還是差不多如前!難道蒲剛還是要肥水一戰滅國,段垂缺復國,謝氏淹沒?”
“宇宙四維,平行異象,八大門派,不信仍改不了這天下大勢。小道士,你來此做什麼呢?”
原來,這個平行時空中,我們熟知的東晉與前秦變作了東吳與北漢。主導淝水之戰勝利的謝安、謝玄叔侄卻仍是姓謝,前秦天王苻堅卻叫做蒲剛。
不過這也好理解,因爲苻堅的祖父本來姓蒲,名喚蒲洪,後來才改名苻洪。這個時空也許沒有改姓“苻”之事,仍以蒲爲姓氏。
而本來建立燕國的慕容氏,因爲一些變故,被另一支強大的力量段氏取代,建立了趙國。皇氏也就姓了段。
只是不知爲何司馬氏沒有南渡建立東晉,反而被吳國孫氏復國成功,取代了晉朝的地位。
而要結束東晉百十年偏安歷史的宋武帝劉裕,也變成了宋演,篡權的對象變作了孫吳。究竟還有什麼其他奇妙的改變,恐怕要深入九州,詳察諸國,才能通曉。
五胡十六國,胡、羯、鮮卑、氐、羌接連立國,接連禍亂中原。這個時空中,又將有怎樣的變化。
慕容垂本來要復國,建立後燕。北魏拓跋氏也將在草原崛起,後秦姚萇、南燕慕容德、涼州五國、桓玄之亂是否還會發生,或者由什麼新的人物取代,還需細細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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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盧,盧!”
三五青年正在樗蒲博戲,以擲出五子全黑者爲勝。樗蒲是一種賭博遊戲,五枚木子,一面黑一面白。其中全黑的稱爲“盧”,是最高彩。四黑一白的稱爲“雉”,次於盧,其餘四種稱爲“梟”或“犢”,爲雜彩。共有梟、盧、雉、犢、塞,這五種排列組合。擲到貴彩的,可以連擲,或打馬,或過關,雜彩則不能。
一位二十七八歲男子得意大笑,他這一擲五子全黑,正得“盧”之彩。其餘諸人垂頭喪氣,將桌上錢幣一推,無奈間認賭服輸。
忽然,有羣人擾嚷着走進院中,呼喝道:“庾公子有大事,衆皆迴避!”
原來是庾家公子回府,見不得兄弟呼喝一幫無賴子在東堂樗蒲,故而喝斥衆人退散。
方纔呼盧賭博之人,見狀紛紛散去。唯有一人叫劉勇,生得五大三粗,面黑膽肥。
上前陪笑道:“庾公子,我等暫借東堂一用,稍後散去如何……”
庾公子不耐道:“快走,快走!省得一頓棍棒!”
劉勇訕訕退下,對方纔“得盧”之人道:“阿明哥,庾家公子不講理……”
那人一笑置之,只言道:“走吧,不必與他們一爭高下。”
兩人躊躇半晌,那庾公子卻在堂下炙烤肥鵝,香氣引得劉勇腹中饞蟲騷動不安。
劉勇壯着膽上前,道:“公子,可否賞小人一隻子鵝腿吃!”
他不敢有非分之請,只要一隻幼鵝之腿,本以爲庾公子會慨然應允。
卻聞庾公子道:“劉勇,旁人都走得乾淨,你尚留在此地腌臢我,是何道理!”
劉勇聞言心頭火起,方要發作之時,聽得身後那青年道:“兄弟,快與我上街市飲些酒釀,愚兄饞酒了!”
劉勇強壓下心頭怒氣,霍然轉身與那青年出府來至街衢。兩人撿了一處慣常酒家坐下,要了二斤羊肉、一尾鮮魚,外加陳釀一罈。那青年不時找些話,只爲解開劉勇心中鬱憤。
這酒家之旁恰有一僧人獨坐,他面前只有一碟素菜,一碗湯餅而已。聽得兩人說話,不禁擡頭望去。這一望之下,竟然大吃一驚。
師兄令他來江東,尋找真命之主,本以爲如大海撈針,何日能尋到帝王天降。
再觀眼前大漢,身長八尺,蜂腰猿臂,更難得面帶無窮福祿,不正是來日帝王之尊矣!
和尚笑吟吟上前,施禮道:“施主,貧僧從北方而來,身無盤纏,腹中飢餓。若是能得一飯之恩,必償以厚報。施主可否賞貧僧一碗酒喝?”
那青年見他知禮,不由笑道:“大和尚,我今日贏錢運順,難得碰上你這修道之人,來!坐下……不嫌棄的話,同飲便是!”
和尚大喜,就這麼坐在兩人對面,觥籌交錯,酒到碗幹,受用得好不快活。
等到酒足飯飽,那青年與劉勇自行離去,和尚望着他背影久久不曾挪開目光。
他心中暗道:“九州破碎,南北對峙。此人相貌氣度正合師兄所料,必是江南帝王之尊。我與他相識於草莽,如果將來他身登九五之位……我佛慈悲,中華大地上,何愁不能夠弘揚佛法,振興我教!”
那高個青年姓宋名演,自幼無父無母,家貧如洗。托賴叔父嬸孃長大成人,賣鞋販履,幫工佃農的事情幹了個遍。
長大後卻豪俠任氣,喜愛刀槍拳腳,又學了一身賭錢喝酒的臭毛病,整日與一幫浪蕩子廝混。
若是他聽到和尚心中言語,定然要笑掉大牙。
說他能做皇帝?簡直天方夜譚。這輩子最大的願望能吃穿不愁,賭錢不用賴賬已是神仙保佑,哪裡敢奢望九五至尊。
還不知能不能娶上一房妻室, 就敢做那三宮六院之夢?哈哈,恐怕世上沒有比這更可笑的預言了。
數日後,一處山嶺之旁,有一老一少兩人竊竊私語。
老者道:“明日,那人自會來到此處,你只需張弓一箭,取其性命,我家主人自有數不盡富貴與你。若是你辦不成此事,哼!當心全族無存!”
少者揹着一張巨弓,聞言不由心中冷笑,面上卻謙遜道:“不知尊駕要我取何人性命?可否明示?”
老者道:“你只需在山頂靜候,自有送命之人上山,何必多問!”
少者沉吟片刻,才道:“如此,怕是難以遵命。”
老者冷冷一笑,伸手望空一探,遠處斗大石塊倏忽間飛到面前。那老者五指如鉤,不閃不避,石塊嗤啦一聲,竟將其五指根根吞沒。
少年驚得目瞪口呆,囁嚅道:“先生,這……你這是何意?”
老者將手腕一抖,那石塊砰然碎裂,彷彿從來不曾在世間存留過。
少年結結巴巴道:“先生有如此手段,何須在下代勞?您親自出手,什麼人殺不得?”
老者道:“少廢話!那人我不能親自動手,所以找了你這個蠢才。若你不聽我命,就如石塊一般下場…”
少年不敢違拗,只得躬身答應。但又忍不住問道:“既然先生都棘手,那晚輩能成功嗎?”
老者嗤笑一聲道:“再過幾日,恐怕你就不成了。現在嗎,也許是你能殺他的最後機會了!”
他言罷,望了少年一眼,再不多話,倏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