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到朱府,說有要事請見朱琳琳。不一時,朱孚出府來,牽着一隻獵犬,揹着弓囊箭袋。站在階上威風凜凜睨看着王仲玠,叫道:
“姓王的,你若識相,離我阿姊遠一點。不然,本公子教你試試我的射術……哼,便是野豬虎豹,在本公子箭下也難逃活命!”
王仲玠陪笑道:“朱公子,我找令姐有要事相告,請你通報一聲。若是耽誤了正事,恐於貴府不利。”
朱孚怒道:“大膽!還敢脅迫本公子,看來你是王八吃秤砣,不見棺材不掉淚啦!”
說罷,放開手中犬繩,口中喝令一聲。那獵犬久受訓練,頗通主人心意,呲牙躍下臺階,便向王仲玠撲去。王仲玠忙揮臂格擋,被那獵犬撕咬得衣衫破碎,狼狽不已。
只聽王仲玠邊呼喝,邊喊道:“陸英被典校署抓獲了……去,走開……他已承認盜竊佛寺,入宮刺駕之罪。朱小姐切莫再與之有何瓜葛……去,去……謀逆大罪,可是要誅九族的……”
朱孚見他說地認真,不免心中狐疑,打個呼哨,那獵犬放過王仲玠,回到主人身旁。朱孚邊逗弄獵犬,邊漫不經心問道:
“你說陸華亭被典校署抓了?因他入宮行刺?簡直是信口雌黃!京師誰人不知,陸華亭深受陛下信任,不次超擢,時常陪伴左右。他怎麼會行刺陛下,你撒謊也不打個底稿的嗎?”
王仲玠忙道:“此事千真萬確,有人證物證,絕不是我胡說。你若不信,自可去典校署打聽!”
朱孚盯着他看了半晌,冷笑問道:“人證是誰?不會是你吧!”
王仲玠擺手道:“怎麼會是我!我王仲玠堂堂正正,絕不會到官府首告。這人證乃是陸英府上的陳四,大義滅親,告發了主人。還有瓦官寺兩個小沙彌,他二人被陸英潛入寺中好一頓打,因此在堂上指認真身,一眼便認出是陸英行兇。”
朱孚又道:“怕不是你們買通了證人,栽贓陷害於人吧!”
王仲玠賭咒發誓,保證絕無此事。這時朱琳琳聽到他們在外面言語,從院中走出,也不理會王仲玠,令家人牽過馬匹,徑直往烏衣巷而去。她先來到武岡侯府,求見楊謐。請楊謐打聽陸英是否真的被羈押在典校署。
等到消息確認,楊謐一籌莫展,連聲道:“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朱姑娘,華亭這次恐怕在劫難逃啊,那茹千秋心狠手辣,善於羅織罪名。無事尚且要教人脫層皮,如今犯在他手裡,哪能善罷甘休!”
朱琳琳已將前日與陸英夜入瓦官寺打人一事,如實告知楊謐,就連去離宮找溫法師麻煩也和盤托出。本想楊謐向有才名,望他指點迷津,誰知他竟如此膽怯,不但自亂陣腳,還危言聳聽。
朱琳琳心中煩悶,沒好氣道:“他們收買人證,捏造罪名,難道就沒有王法了嗎?滿朝公卿就無一人敢得罪王國寶,出來說句公道話?”
楊謐苦笑道:“朱大小姐,王國寶一手遮天,連我大兄都無可奈何,還有何人能制衡他呀!範寧大人,那是他舅舅,也被排擠外任;王孝伯,乃先皇后兄長,不也出鎮外藩了嗎?衆大臣忌憚的並非是王國寶,而是他背後的會稽王啊!”
朱琳琳道:“打擾楊公子了,小女子告辭!”
楊謐見她不悅,忙賠禮挽留。無奈朱琳琳向來風風火火,最是厭惡溫吞軟糯,仍徑直往外走去。
離了武岡侯府,朱琳琳又來到餘姚長公主府中,她與公主雖無深交,
但指望楊子敬顧念舊情,能搭救於陸英。誰知入府見到了他夫婦,一個纏綿病榻,一個鬱鬱寡歡,求助的話又怎忍說出口。
朱琳琳思來想去,這建鄴城中,竟沒有幾個能託付的故人。最後迫於無奈,打馬來到簡靜寺,求見支妙音。正巧今日支妙音尚未動身去離宮。
兩名比丘尼領着朱琳琳入寺,支妙音正在靜室打坐,見到朱琳琳,先開口笑道:“朱小姐,稀客呀!今日怎得空,來我這寺中玩耍?”
朱琳琳也笑道:“姐姐,我來是有事相求,不知姐姐可願相助?”
支妙音深深望了她一眼,仍然笑道:“妹妹有何事爲難?儘管說來!但凡我能出力的,絕不推辭!”
朱琳琳大喜,說道:“那個臭道士陸英,被典校署的人抓了。說是他夜入瓦官寺盜竊,並打傷兩個小沙彌。還說他潛入避暑離宮,陰謀行刺陛下。
“姐姐聽聽,要說他貪財好利,夜闖佛寺打人,我還是信的。可若說他敢行刺陛下,哼!不是我瞧不起他,借他個豹子膽他也做不出來!”
支妙音掩口笑道:“陸侍郎少年得意,位高名顯,怎會去做小賊,偷寺院裡的東西?此等頑劣行徑,似是小孩子過家家胡鬧之舉。姐姐可不信陸侍郎能幹這事!”
朱琳琳見她眼神玩味,心中慌亂,難道她已知曉自己二人所作所爲。當此之時,也不能露怯,便硬着頭皮道:
“呵呵,姐姐說的不錯,這臭道士雖然無賴,卻應該不能幹出這般混賬事體。”
支妙音望着她又笑道:“我的想法與妹妹恰恰相反,陸侍郎雖不會去瓦官寺搗亂。但入避暑離宮‘圖謀不軌’,我卻以爲大有可能!”
朱琳琳如何還不知她在捉弄自己,耍賴道:“姐姐……既然姐姐什麼都知道了,就別在這取笑我了!還請姐姐想個法子,快點把臭道士放出來罷。妹妹一人胡鬧,陛下若是想罰,就罰我好了。我們去離宮絕不是想對陛下不利,只是想教訓教訓溫老和尚而已。”
支妙音訝然道:“你們還真的夜闖離宮啦?難怪那溫法師這兩天神不守舍,我還道他有何心事,原來竟是妹妹教訓了他一頓。”
朱琳琳羞赧答道:“其實……也沒有如何教訓,只不過嚇唬了一番,逼問了兩句罷了!”
支妙音笑得花枝亂顫,許久才止住笑,說道:“妹妹當真有趣!你教訓了溫法師,也算替我出氣,這個也不算錯。只是陛下有心懲戒陸侍郎一番,你也不必擔心,過幾日,陛下氣消了,就放他回來了!”
朱琳琳聞言心中略寬,又道:“姐姐多勸勸陛下,我們兩個年少無知,頑劣胡鬧,何至於便要打要殺的?訓斥幾句也就罷了!”
支妙音斂容道:“慎言!天子心思,你我怎敢亂猜?”朱琳琳吐吐舌頭,心內卻絲毫不以爲意。
支妙音說道:“妹妹難得來一趟,便在我這寺中多坐一坐。正好有新進的南方瓜果,當與妹妹共享。”
朱琳琳此刻放下心事,便欣然答允。支妙音剛要命人呈上水果,誰知宮中來人,召她去離宮誦經。朱琳琳只得告辭,說好改日再叨擾。
過了兩天,聽聞朝廷褫奪了陸英官職,定他行狀荒誕,德義不修之罪。按理說,這種罪名可大可小,撤了官申飭一頓便罷了。誰知罪名已定,判罰卻未議定,陸英仍被羈押在典校署中,音訊不通。
卻說陸英在監房之中,百無聊賴,日日打坐養氣。這天華百草假意給茹千秋送藥品,夜裡藉機來到陸英被禁室外,對守吏道:“兩位老兄辛苦!這麼晚還未歇息?”
門外守吏見到這位典校署第一名醫,忙熱情恭敬地招呼。
華百草又道:“唉!我們都是苦差事,這不王國寶大人聽說,陸華亭和華某曾有一段交情,便派我來勸他早日服罪……王大人真看得起華某,我哪有那個本事呀!要是下點毒藥送人上路,還敢說舉手之勞,這種盤詰審問的事,哪裡是我能辦的!”
門口守吏一聽下毒送人上路之言,連忙後退了好幾步,連聲道:“華醫士快請入內!自去問話便好,我們在門口給你把風!”
華百草入室見到陸英,咳嗽一聲故意提高嗓門道:“陸華亭,王國寶大人來派我問你幾句話!此事關係朝廷機密,切不可讓旁人知曉!”
門外兩人一聽,趕緊跑得遠遠的,只要確保陸英還在室中,其他事情概不關己。朝廷機密豈是他們該聽的,嫌活得太長了嗎?
華百草聽他們腳步聲走遠,上前施禮道:“陸侍郎,華旬無禮,還請恕罪!”
陸英笑道:“百草兄不必如此!有什麼話便問吧。”
華百草不好意思撓撓頭,道:“哪有什麼話要問!不過是找個藉口來看看陸侍郎。華某人微言輕,見陸侍郎蒙冤,也相救不得。特來詢問您有沒有需要華某去辦的,比方說傳遞個消息,或者……找點美酒美饌來享用?”
陸英又笑道:“難爲百草兄有心!我在這並未受苦,請不必擔憂。相信朝廷必不會爲奸佞矇蔽,在下很快便能出去了!”
華百草默默點頭,一時也不知說些什麼好。
陸英見他沉默,又說道:“庚明兄如今似乎頗受重用啊!只是希望他不要誤入歧途,與茹千秋走得太近。”
華百草冷哼一聲,回道:“這石亮自從北方回來後,就跟變了個人一樣,再不是你我認識的那個石庚明瞭。在茹千秋手下巴結效力,不論什麼事都衝在前頭,我看早晚要成他一丘之貉!”
陸英搖頭道:“人各有志!隨他去吧。”
華百草又問了一遍,確定陸英並無消息要他傳遞,才告辭離去。陸英想到他與石亮兩人脾氣性格迥異,如今待自己也完全不同,不禁感慨良多。
朱琳琳不放心,又去求見支妙音,這次卻撲了個空。求見楊府大公子楊元琳又尋不到人。茫然無措之下,獨自遊蕩回了家中。
晚間,楊元琳遣人捎來口信,稱已面諫過陛下,陸英馬上就能脫身。朱琳琳也不知該不該信,輾轉反側了一夜。天明時,她反倒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聽得侍女琴心輕聲呼喚,朱琳琳朦朧睜開雙眼,望着琴心目光中滿是詢問。
琴心稟道:“陸侍郎回來了,已到府中,此刻正在前廳等候。”
朱琳琳忙起身梳洗一番,也未換衣裙,急急來到客廳。見到陸英安然無恙,朱琳琳白他一眼,說道:
“典校署的飯食吃得習慣?這回陸侍郎被人奪官除爵,怕是也無顏再在京中立足了吧!”
陸英笑道:“我乃修道之人,吃什麼都無分別。至於官爵,本來也是虛名罷了,奪了也好,起碼過得舒心。”
朱琳琳哼了一聲,陸英又道:“只是可惜我那宅子,不知陛下會不會一併收了去。”
朱琳琳氣道:“我看你是可惜翠羽、戴菊那幾個俏婢吧。說不定就是她們告你的黑狀,你倒重情重義,現在還惦記她們!”
陸英撇嘴道:“我豈能受花言巧語所惑,真把她們當成自己人?不過是有些不解,陛下奪了我官職,爲何還留着賜下的宅邸,難道還想繼續使人盯着我?如今,我已毫無用處,陛下還真看得起陸英!”
朱琳琳道:“這建鄴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下去,人人爾虞我詐,處處陰謀陷阱。還是我在長安時,日日與秋晴姐打獵遊玩過得快活……也不知秋晴姐如今怎生境遇……”言罷,臉上怏怏不樂。
陸英心中一動,說道:“不如我們往關中一行,去看看北國的故人怎樣?”
朱琳琳霍然擡頭,睜大眼睛道:“此話當真?你願陪我去長安嗎?”
陸英笑道:“我也不喜歡在建鄴久居,你既然想去長安,那我們便去好了。天下之大,你我儘可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