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準備就緒,爐子已經建好,用無數大小獸皮縫成的兩個風囊也架在了爐子的兩旁,石炭和鐵砂都已放入了熔爐,用來澆築的模具已經埋入了緊挨着熔爐一旁堆起的沙堆裡,只要熔出鐵水並能順利流進模具之內,那就算大功告成。
看着沙地上憑空冒出一般的這一切,楊煜除了感慨還是感慨。不容易,真的不容易,鐵砂要豁出性命去河裡撈,風囊是罪民把所有的皮子拿出來拼湊而成,模具是用從林山得來的木棍削成一把刀的模樣後再覆土做成的,就連別處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土,也要冒着被馬匪和商隊發現送命的風險從草原上挖出來,而草原上的土含沙量還太高,需要在河水裡洗上一遍,先弄成泥漿之後再慢慢晾乾收集才能運回來,別處唾手可得的東西,罪民們卻是費勁了心血才能得來。
眼前的種種讓楊煜心裡除了感慨着艱難之外,卻也感到了莫大的滿足感,能在一無所有的前提下帶領衆人做到今天這一切,給楊煜帶來了無與倫比的驕傲和滿足,只是除此之外,楊煜也很緊張,原來他做刀只是爲了玩,而這次鑄刀,卻是關係到幾百人的未來和身家性命,由不得他不緊張。
環視了一週之後,楊煜深吸了口氣,接過一旁白正行手裡拿着的火把,點燃了堆放在高爐裡引火的乾柴,等火勢漸漸變大,楊煜把手一揮,大聲道:“鼓風。”
聽到楊煜的話之後,站在風囊一旁的胡忠用力推動着風囊,將氣流吹進爐膛之內,看着被慢慢引燃的石炭,感受着爐火傳來的炙熱,胡忠的心裡似乎也被點了一把火。
作爲罪民七十六個青壯裡的一員,胡忠的年紀是最大的,今年已經四十一歲了,與出生在沙漠裡的年輕人不同,他記得兒時在雲州的美好生活,記得三年半圍城時的苦難,記得父母帶他被迫進入沙漠時感受到的絕望,而父母被白家商號抓走的仇恨,更是牢牢的刻在了他的心裡,刻在了骨髓深處。
雖然進入沙漠時年紀還小,但美好的回憶和苦難的回憶都一樣的刻骨銘心,三十多年的苦難生活,讓胡忠對小時候經歷的美好記得更加的清晰,也把苦難的感受體會的更加深刻,所以當孫守德找上門來,告訴他有個人,能幫罪民做出武器,能帶領大家去打劫商隊的時候,胡忠沒有絲毫的猶豫,便跟着孫守德來到了楊煜的身邊。
雖然楊煜還很年輕,雖然對楊煜還不怎麼熟悉,但胡忠在得知孫守德他們劫餘村的八個年輕人都已拜了楊煜做龍頭大哥之後,胡忠毫不猶豫的就拜了楊煜做大哥,那個時候他甚至還不知道楊煜的名字,對於胡忠來說,只要孫守德信的過大哥那就夠了,他熬了三十多年,終於盼來了一次機會,不管這個機會是好是壞,是真是假,胡忠都絕不會錯過的,他等的已經太久,已經沒有第二個三十年可以等了。
拜了楊煜爲大哥,得知了楊煜的計劃之後,只要楊煜提出的一切,胡忠都會盡一切努力去完成,最苦最累的活,胡忠搶着去幹,最危險的活兒,胡忠還是搶着去幹,如果楊煜說需要有人跳進熔爐之中獻祭才能成功的鑄成武器,胡忠絕對會第一個不聲不響的跳進火中,只求自己的屍骨得以融進武器之中,能向敵人揮去就已足夠,別無他求。
冶鐵是個苦活,等胡忠的力氣耗盡,被人替換下來之後,胡忠就站在高爐的一旁,眼睛瞬也不瞬看着一直在爐旁忙碌的楊煜,胡忠不懂冶鐵,自然不知道情況是好是壞,但他知道只要看着大哥就好,如果大哥高興,就說明進展順利,如果大哥發愁,那就說明不順利。
看着楊煜開始時還顯得很是緊張,可臉上的神情慢慢的越來越輕鬆,時不時的露出微笑,胡忠知道事情應該很順利,不過很快楊煜的臉色又顯得凝重之後,胡忠的一顆心立刻也被揪了起來。
只要溫度能達到一千二百度以上,鐵砂就能融化成鐵水,而有了石炭和風囊鼓風,爐火可以輕易達到一千二百度,楊煜開始時擔心的是建起的高爐和坩堝能否經受高溫,但看着鐵砂逐漸融化成水,而高爐和坩堝都沒有崩壞裂口的跡象,楊煜心裡才逐漸放鬆下來,不過將鐵砂融化成水只成功了一小半而已,能否順利將鐵水灌入模具之內,纔是關鍵中的關鍵。
因爲沒有鐵棒一類的東西,所以楊煜無法攪拌鐵水,也無法將坩堝連鐵水取出後再將鐵水倒入模具之中,所以第一爐楊煜只能等鐵砂融化之後,扒開爐子和坩堝讓鐵水順着鋪設好的管道流入模具,只要第一次成功了,楊煜就能得到幾根急需的鐵棍。
眼看着已經差不多了,馬上就該放鐵水流出,楊煜也是越來越緊張,而看着楊煜的臉色越來越緊張,胡忠已是連大氣都不敢出,終於,胡忠聽到楊煜大喊道:“扒開爐子,放鐵水。”
胡忠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看着孫守德和楊大嘴用木棍一點一點的將爐子和坩堝弄開,在高溫的作用下,爐子和坩堝變得極爲結實,木棍很難的將之挖開,而且因爲高溫,木棍很快就被點燃,只急的胡忠恨不得上去用手扒開爐子,不過還好,爐子和坩堝在開始的時候就考慮到了這些狀況,已經預留出了爐門,雖然經過了高溫的炙烤變得比預料中艱難,但終於還是成功的鐵水放了出來。
鐵水流出後,沿着用土燒成的管道,一大股鐵水分成了六股粗細不等的鐵水之後,順利的向下落入了埋在沙中的模具,而第一次是實驗性質的,埋下的模具裡有兩個粗鐵棍,一把大刀,一個斧頭,兩個矛頭。模具都是埋在了沙子裡,以防模具突然崩裂而傷人。
鐵水落入了模具之後,高溫將沙子裡僅有的水汽也蒸發了出來,一時煙霧繚繞,而楊煜就站在一旁緊張的看着,雖然鐵水順利的灌入了模具,但能不出鑄出能用的東西卻還兩說。
等熾熱的鐵水慢慢冷卻下來,從紅色變成了黑色的固體之後,楊煜就蹲在了一旁觀看,不過模具都埋在沙子裡,冷卻的速度卻是很慢,楊煜雖然心急如焚,卻也不敢澆水來冷卻,只能耗時間慢慢的等就是了。
除了無法出門的女人之外,所有能動的罪民都來了,一共二百餘人卻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就站在旁邊眼巴巴的看着楊煜,一個個連口大氣都不敢喘。
好不容易等到模具內已經凝固的鐵器冷卻的差不多了,已經敢用手短時間的觸碰之後,這時已不怕鐵器遇水會崩壞了,楊煜立刻讓人用水澆了上去,又是一陣煙霧騰起之後,楊煜立刻徒手將那把鑄刀的模具從沙子裡拔了出來。
之所以首先查看那把刀,是因爲鑄刀的難度最大,楊煜把模具取出後,看了看模具並沒有裂開,雙手不可抑制的顫抖着,將模具砸開之後,一柄沾滿了黃土的鐵刀出現在了楊煜的眼前。
不及仔細查看鐵刀,楊煜將其他的模具也一一的取出,等把模具都砸開之後,發現只有兩個鐵棍的長度比預期短了不少,但看上去都沒有什麼問題,至少是像模像樣的,楊煜不及將鐵刀上附着的土颳去,一手拿起鐵刀,一手拿起一根鐵棍,將鐵刀的刀刃狠狠朝着鐵根咋了上去。
火星四濺,“叮”的一聲大響後,鐵刀和鐵棍都沒有留下什麼痕跡,楊煜想了想之後,將鐵刀橫放於地上之後,舉起了鐵棍,沒有用多大的力氣朝鐵刀砸了下去,這一次一聲脆響之後,鐵刀卻是變成了兩節,楊煜拿起斷下來的一截刀尖,仔細的查看着斷口。
斷口處呈現灰白色,還可以看到有氣泡,他所冶煉出來的是生鐵,生鐵的含碳量太高,雖然硬度很高卻也極脆,幾乎沒有什麼韌性,若是做成粗大笨重的鐵騎還算合適,可做成薄件卻是難堪大用了,不過這些都在楊煜的預料之中,只要成功的鑄出了東西,剩下來的就好辦多了。
楊煜將斷了一截的鐵刀扔到了爐膛裡,等着鐵刀完全燒紅之後,才用鐵棍撥拉了出來,再次放到沙地上,等着鐵刀慢慢的變涼,這麼做的目的是個生鐵脫碳,好降低硬度提高韌性,不過楊煜只是知道可以這麼做,但到底是怎麼做的卻是不知道,所以他也只能是試試而已。
等鐵刀再次冷卻之後,楊煜再次拿起鐵棍朝着刀面砸了下去,力氣的大小和上次差不多,但鐵刀這次通過了考驗,沒有斷,楊煜心裡一喜,覺得退火果然有效,隨即加大了力氣,一次次的朝着鐵刀砸去,不過鐵刀始終不肯斷成兩截,到了最後楊煜使上了最大的力氣,拼命的砸下之後,鐵刀才終於斷爲兩截。
雖然鐵刀終於還是斷了,但楊煜還是狂喜不已,因爲經過退火脫碳後的鐵刀,絕對可以經受大力的磕碰而不會斷,尤其是楊煜砸的是刀身的橫截面,如果砸的是刀刃活刀背的話,楊煜可不見得能把鐵刀砸斷,也就是說,鑄出的武器不管是是刀是劍,只要經過退火脫碳別那麼脆的話,絕對能上戰場。
楊煜拿起了斷刀,對着一隻沉默注視着他的人羣點了點頭,沒等說什麼,眼淚卻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楊煜一把抹去淚水之後,將鐵刀猛然一舉,狂吼道:“我們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