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灼華宮裡,譽王並秦家兄弟睡得熟,天葵從偏殿走出來,鬆了口氣道:“可算都睡了。火然文”
江昭良坐在軟榻上,給江淮遞了一串冰涼的葡萄:“宮裡孩子本來就少,容岐又是最小的,好容易有兩個同齡的,自然玩瘋了。”
天葵擦了把頭上的汗:“只是那秦家哥哥是個活潑的,弟弟卻總是懨懨的沒精神,是不是病了啊。”
江淮吃着甜滋滋的葡萄,順帶遞給天葵幾顆:“不是病了,是這孩子打孃胎裡就身子不好,險些活不下來。”
天葵吃着,含糊道:“大人,這兩孩子您要怎麼辦啊?”
“弟弟送去柳相廬。”江淮思忖道。
江昭良點了點頭:“也好,就叫弟弟和江彥一起在柳相廬將養着。”苦笑兩聲,“這兩個苦命的傢伙。”
江淮也輕笑兩聲。
“娘娘,大人,江守備來了。”
外面有內監通傳到。
“叫他進來吧。”
江淮說罷,叫天葵把秦家哥哥抱來:“正好他過來,叫他和何麓把哥哥帶去南疆,好苗子不能白浪費了。”
天葵微微蹙眉:“可是這孩子還小。”
江淮搖頭:“無妨,好刀好劍都是從小就磨出來的。”
正說着,一身銀製甲冑的江歇走了進來,他拿着盔帽,大馬金刀的坐在花桌對面,笑得燦爛:“娘娘好,二姐也在啊。”
江淮塞給他一顆葡萄:“皇上那邊怎麼說?”
江歇道:“皇上沒說什麼,只叫我日後小心,要慧眼識人。”隨手指了一下院門的方向,“等何麓那邊完事,就可以上路了。”
江淮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那就好。”
江昭良擺弄着左手護甲,聞言也頭也不擡道:“路上小心。”
江歇見狀,咀嚼葡萄的動作略微放慢,皺眉道:“賢妃娘娘,御侍大人,我馬上就要回南疆了。”
“嗯。”
“回就回唄。”
“我這一去,可又得常年不能回家了。”
“知道。”
“這很正常。”
“南疆可苦寒着呢。”
“忍着點吧。”
“大哥不也常年在南疆嗎,也沒見他抱怨過。”
江歇深吸一口氣,敲了敲桌子,委屈道:“娘娘,二姐,我還是不是你們兩個的親弟弟啊!我這就走了,你們就沒什麼要囑咐的嗎?”
江昭良這才擡頭淡笑道:“那你想怎樣?給你弄個踐行會?”
江淮也懶散道:“在佛門下敲鑼打鼓歡送你?”吃了口梨,“還是要我拿個白帕子追着你痛哭流涕?”
江歇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拿起削好的蘋果狠咬了一口。
“娘娘,崔太醫來請脈了!”
內監又通傳道。
江昭良輕應,崔玥很快進來了,行李之後,拿出脈枕放好,叫江昭良把手腕搭上,轉頭對江歇道:“三公子,何麓託我轉告你一聲,說他已經在佛門處等着了,隨時可以上路了。”
江歇啃蘋果的動作一頓:“何麓說有事是去太醫署了?”
崔玥一邊按着脈象,一邊淡淡道:“是,要了些刀傷藥。”
江淮拄着下巴,好奇道:“啊,何麓那麼喜歡你,臨行前只一心去了你的太醫署,就只是討了些刀傷藥而已?”
崔玥柳眉一蹙,旋即醍醐道:“啊,我說他怎麼哭了呢,原來是中意我啊,我還以爲是他不願意回去呢。”
其餘幾人一臉上火。
隨即江歇興奮道:“他居然哭了嘿,我可得好好取笑取笑他。”起身對江昭良行禮道,“賢妃娘娘,二姐,崔姐,那我就走了。”
“等下。”
江淮道。
江歇眼中驚喜,還以爲自家二姐捨不得,誰知她只是叫天葵把那秦家哥哥抱出來,隨即交給他道:“把這孩子帶走。”
江歇是哄着江檀長大的,遂在抱孩子上很是熟練,不解道:“二姐,這是誰家的孩子你就放心交給我啊?”
江淮瞧着那孩子的可愛睡顏,平靜道:“這孩子的孃親是我救命恩人的孩子,你就叫他鳴兒吧。”停了停,“你把他帶去南疆教導,希望這孩子能拾起他父家的門楣。”
“父家?”江歇問道,“這孩子的爹是?”
秦涼當年弒父弒兄震撼中原,說出來的話,這孩子日後必定被人詬病,江淮遂道:“這孩子的爺爺和大伯都是忠良之將,爹爹也是一位才學不亞於齊蒙山齊大家的丹青國手,只是家裡圖遭變故,我答應了他孃親,會好好安頓這兩個孩子,你帶走吧。”
江歇點了點頭:“也好,有我和顏冬在,一定會好好教導這個孩子的,不叫他砸了他爺爺和大伯的名聲。”
江淮頷首,隨即沉靜道:“去吧。”多囑咐一句,“萬事小心。”
江歇應聲,最後不捨的環視一眼,旋即瀟灑而去。
望着他的頎長背影,江昭良甚是欣慰的說道:“看來老三是真的長大了,都能一個人扛大樑了。”將護甲戴好,“把鳴兒帶過去,說不準顏冬喜歡,能和老三也要個孩子。”
江淮笑而不語,發現茶壺空了,想叫天葵去準備,卻聽那丫頭笑吟吟的說道:“大人不急,且等一會兒,奴婢已經叫天槐去奉茶司領今年新到的六安茶了,是最新最好的一批,待會兒沏那個。”
她說着擡頭,正好瞧見院裡天槐回來了,忙叫進來。
天槐進來,卻是兩手空空一臉不甘心。
天葵疑惑道:“你這是怎麼了?新茶呢?”
天槐乖巧行完禮,隨即不情願道:“是奴婢無能,今年新到的這批六安茶只有三斤多,除去帝后的,只有兩斤不到,都被韓昭儀身邊的白霜姑姑領走了,她資歷老人又兇,奴婢”
“欺人太甚!”
天葵厲聲道:“我親自過去!”
“天葵。”江昭良叫天槐下去,又穩住那人,“罷了吧,既然六安茶都被領走的,就去沏壺廬山雲霧來。”
天葵生氣:“娘娘!您不能總這樣讓着她!”
江昭良繃起臉:“下去!”
天葵撇嘴,拿起空的茶壺忿忿出去了。
江淮在旁聽得一頭霧水:“韓昭儀?”依稀明白,“韓惠這麼快就升昭儀了?恆王死了,單以她的出身,可不配做這九嬪之首。”
江昭良臉色無奈:“你昨天下職後,是秦戚派人來傳的話,只是近來宮中事務繁忙,冊封禮得等下個月才能辦,封昭儀可馬虎不得。”
江淮抵着下巴冷笑道:“恆王死了,她倒是沒栽,得了慶王之後反倒扶搖直上,一路從婕妤升到昭儀,真是不容易。”
“他們這是母子二人互相扶持。”江昭良淡淡道,“你只看到她從婕妤升到昭儀,可那壽王改封號爲慶王,過繼給她的這四年裡,也處處得皇上喜歡,可見韓惠教導有方。”
江淮更加蔑然:“正是因爲慶王在皇上面前得臉,她纔敢和長姐你搶茶喝,怕是這個韓惠也有那爭儲之心那。”
江昭良謹慎道:“可是韓惠出身西昌,如今西昌變成了廣邳,她的地位自然也是一落千丈,再者說了,自古太后出身,按規矩必須是湯國疆內的本地人。”
“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江淮眼底頗深,“若日後真是慶王登基爲帝,韓惠自然容不下皇后,必定會殺了那人自己爲太后,到時候有了她做先例,老祖的規矩又算得了什麼。”
江昭良也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那你的意思是?”
江淮冷淡道:“光是太子和長歡就已經夠難纏得了,現在又來了一個慶王。”呼了口氣,“我自會看情況處理,免得那韓昭儀有了皇子之後,就生了別的花花腸子,殊不知慶王比成王還不如。”
說罷起身,看了一眼偏殿:“我還有事,得先去一趟內務司,秦家弟弟勞煩長姐照顧,傍晚下職我再來接他回去。”
江昭良點頭:“對了,過幾天是你的生辰。”慎重的壓低聲音,“那些人必定上趕着巴結,收禮的時候,你可要小心點兒,那些銀子不乾不淨的,若是被皇上查出來,可是大罪。”
江淮精詭一笑:“長姐別擔心,我自有好辦法。”
到了內務司,小笙子連忙出來迎她:“給御侍大人請安。”一路迎着她進了屋裡,“您怎麼親自來了,上御司缺什麼打發人來就是了,奴才自會親自給您送去。”
經歷過永巷的三個月,江淮嚐遍了人情冷暖,自然不會在意小笙子這樣的阿諛奉承,只冷淡道:“秦戚呢?”
小笙子笑的忽然嚴謹,伸手道:“總管在裡屋,大人請吧。”
江淮頷首,隨着他進去,秦戚正等在那裡,遂道:“宮裡面有誰用倒流香?”
秦戚一愣:“這好像沒有。”
江淮抿了抿嘴脣:“那沒事了。”
秦戚這才點頭,叫小笙子出去,江淮瞥眼:“這人?”
秦戚道:“大人放心,小笙子是老奴的徒弟,衷心的很,日後老奴不在,您有什麼事交代給他也是一樣的。”
江淮道:“這我知道,有什麼事你快說。”
秦戚忙點頭道:“是。”話鋒一轉,“大人啊,您還是先叫信州那邊把生意暫停了吧,怕是出事了?”
江淮面色垂冷,一邊留意着屋外的動向,一邊低低道:“信州出事了?可是典當樓那邊出什麼情況?”
秦戚搖了搖頭:“不是”斟酌兩秒,“老奴聽說,皇上正叫聽臺的探子調查您呢,這不是您的生辰就要到了嗎,皇上想借着這次機會查一下您在朝的人脈,把巴結您的人給清去一些。”
“聽臺?”江淮眉間存疑,“我怎麼沒聽說過?”
秦戚皺眉,小聲道:“大人您不知道,您不在的這四年裡,皇上叫袁盛私下設立了一個機構,名爲聽臺,裡頭養的都是專替皇上辦事的細作探子,心思細膩,武功了得。”停了停,“老奴是擔心那些聽臺的探子發現您在信州的典當樓,所以”
“那是不打自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事情不能做。”江淮詭狡的眼珠骨碌一轉,似笑非笑道,“我倒是有個主意,只是”
“只是什麼?”秦戚問道。
江淮淡笑道:“既然皇帝真心要查,那咱們怎麼藏也會被發現,與其被他揪出來啞口無言,倒不如自爆。”
秦戚不解道:“大人的意思是?您要把汾南的生意故意暴露給那聽臺的探子嗎?可這這也太危險了。”
江淮卻搖了搖頭:“無妨,我自有分寸。”話鋒一轉,“只是這件事情還要你配合。”想了想,“這段時間,你只消在皇上面前多提五殿下和我關係不淺就行了。”
秦戚更加疑雲滿頭:“慶王殿下?他和您也沒什麼交集啊。”
“那你就胡編。”江淮道,“你要明裡暗裡的提醒皇上,我們兩個私下有着許多交集,記住了嗎?”
秦戚向來信任江淮的能力,遂道:“老奴知道了。”
江淮在心裡仔細的盤算着,目光深邃悠長:“我這回要和隨安堂的那對母子速戰速決。”
秦戚瞧着她的樣子,心懸了懸,總覺得自打出了永巷,江淮整個人都沒了人情味兒,所到之處盡是無情無義的冰冷。
雖然笑着,但心裡卻已經拿起了刀。
與此同時,御書房裡。
皇帝坐在龍案前,摩挲着手裡各地呈上來的摺子,擡眼盯着站在屋內中央的玄青色衣袍的男子,冷淡道:“打探到什麼了?”
男子是聽臺探子首領常鬆,聞言拱手道:“回皇上的話,御侍大人不愧多年爲官,行事謹慎的很,屬下一時半會兒還沒什麼頭緒。”
皇帝把摺子放下,往後靠了靠:“無妨,馬上就是她的生辰了,以她如今在朝的勢頭,必定舊交新友紛紛上門拜訪,到時候你就在這裡下手,必定能查出些苗頭來。”
常鬆微微皺眉:“皇上,屬下實在不解,您既然都放御侍大人出永巷了,爲何還要屬下調查她。”
皇帝微微呼氣,道:“朕是放她出來了,但也實在沒想到她的勢頭會竄的這麼猛,雖說她到現在毫無越距僭越行爲,但朕也不想看她一人獨大,畢竟她是舊臣之後,朕這樣時不時的砍些她的旁支臂膀下去,用她也能更放心。”
常鬆醍醐,拱手道:“屬下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