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蕭斷了,駱擇善的表情也崩了。
這春鳶尾可是她的寶貝,如此細緻的採料和加工,製作出來的成品是無法用金錢來衡估的,那可是世間難得的藝術品。
江淮就這樣,給掰斷了?
花君在一旁看着,兩秒後也反應過來,就知道江淮不可能遂了那人的願,說吹一曲就吹一曲,以爲她是什麼人?是宮中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歌舞伎嗎?
硬憋着笑,她故作擔心的瞧着江淮的手:“君幸,你的手沒事吧?”
江淮蹙了蹙眉,裝作很疼的樣子,隨後一臉愧疚的看着駱擇善:“四王妃,這實在是不好意思,我這手勁兒太大了。”頓了頓,略有爲難,“再者說了,你們這麼多人看着我吹,我有些緊張,粗魯了粗魯了。”
長歡好容易收回笑意,指甲上的丹蔻紅的耀眼,也道:“御侍大人,這支蕭可是擇善的寶貝,你掰斷了,得賠啊。”
江淮斜睨着她,然後再次看向駱擇善:“四王妃儘管開口,但凡我能拿出來,肯定不會賴賬的。”
駱擇善臉色鐵青,卻還是不得不賠着笑意,這麼多人在場,她怎麼可能叫江淮賠償自己的春鳶尾,遂道:“大人說的什麼話,不過是一支玉簫而已,斷了就斷了,若是傷到了大人的手,可就不好了。”
太后瞧着這戲劇性的一幕,選擇無視的低下頭去,脣角卻是微微勾起的。
皇后在一旁開了口,吩咐人把那個玉簫的碎片收拾下去。
花君在一旁添油加醋的說道:“送到宮匠那裡去,看能不能修上。”說罷,低頭瞧着江淮的手,驚訝道,“哎呀君幸,你的手流血了!”
她說完,趁着所有人沒反應過來,一把包住江淮的手,然後用衣袂蓋住,焦急道:“我帶你去太醫署。”
長歡挑眉,也借了個東風過去:“快叫崔太醫給包紮一下。”
江淮配合的也好,於是乎,兩人就這樣順利離開了那個是非之地。
等徹底拐出去了,花君這才鬆開江淮的手,瞧着那指肚上的淤紅,撇嘴道:“你也是真夠厲害的了,那玉簫堅硬非常,難爲你還能給她掰斷了。”
江淮不在意的吹了一下,懶散道:“這都是小事一樁。”
花君笑了笑:“俗話說物以稀爲貴,駱擇善的那支春鳶尾壞了,就只剩下十三叔手裡的秋海棠了。”拍了拍巴掌,“世間僅存的一支,價錢直接翻倍啊。”
江淮笑而不語。
兩人閒聊着,不知不覺來到了當初穆雎掉進去的那座荷花池子邊,這裡已經加高了石欄,幾乎到了胸口,就算是想要自溺而死,都很困難。
江淮水性不好,到了這種水深的池子旁,總是小心翼翼的,只瞧着花君在旁邊淘氣的爬來爬去,還險些劃破了袖子。
江淮背靠在石欄外,瞧着不遠處的花架子上擺滿了赤色的虞美人,那花盆是白瓷的,上面繪滿了漂亮的山水圖案,更襯得那花朵的顏色嫣紅如血,像是大紅色的雲朵綻開一般,又像是合起來的手掌,包裹着濃濃的**。
花君爬不上去,索性停下來整理裙襬,瞧着江淮那專注的樣子,視線順着看過去,疑惑道:“這虞美人去年沒擺嗎?”
江淮頷首:“去年合格的花數不夠,換成芙蓉葵了。”
花君點了點頭,忽然花架子最下一排左邊的釘子鬆了,整個架子直接塌了,那十八盆虞美人一起翻了下來,好在那花盆比較結實,距離又比較近,一個都沒碎,只是其中的花土撒了出來,花也被埋在了下面。
花君嚇了一跳,哎呦了一聲:“怎麼弄的?”
江淮挑眉,回頭看她:“我去叫幾個人過來收拾,你可千萬別碰,小心傷手。”
花君點頭,瞧着江淮從來時的路出去了,而她剛離開沒幾秒,另一邊便走過來一個人,是個男人,看上去三十多歲的樣子。
花君眼睛一亮,笑道:“七叔?”
那人轉過身來,正是先帝七子,高陽王寧紀。
他是長信王生前最親的兄弟,佛門事發的那年,他才十七歲,爲了防止皇帝斬盡殺絕,他不得不逃出中原,躲去了邊蠻。
皇帝下了死令,七年後,仍是被抓了回來。
彼時皇帝心窄如針鼻,想要直接殺了他,好在太后力保,終是逃過一劫。
但皇帝不想輕易放過他,便要他飲下一杯毒酒,廢去全身武功作爲交換。
刀俎之下,身爲魚肉的寧紀不得不依從,只是一杯毒酒下肚,再不能舞刀弄槍,十三年來,身體破如殘絮,終日覺冷,一年四季都要穿着厚重的絨衣。
別提夏天,夏天雨後的溼冷,最能要他的命。
聽到花君喚自己,寧紀轉過頭來,他今日穿着一件墨色的絨衣,外面罩了一件同色的披風,在旁人都要扇風驅汗的時候,他仍有些細微的發抖,從袖袍下面探出來的手,雪白的連毛細血管都看的一清二楚,修長而乏力。
寧紀的容貌是上了中原榜的,曾經是人盡皆知的榜眼,如今被寧容左頂下去,卻也穩居第七位無法撼動,即便是病態,也掩蓋不住他眉宇間的光芒。
尤其是歷經了這一切,他的眉眼中有着看透百態的滄桑,兩顆黝黑的眸子微微轉動,從中透出來細細的疲倦和溫和,怎奈魅力長存,讓人無法自拔。
“君兒?你怎麼在這兒?”他聲音輕輕。
江淮帶着幾個內監趕回來,偏見寧紀,心道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他了,茫然想起沉香所施的那個幻境,思緒有些駁雜。
寧紀轉過頭,淡笑道:“君幸也在。”
江淮不客套,直接問道:“王爺?您怎麼來了?”
寧紀笑容蒼白:“總是憋在王府裡,都要悶死了,正巧今日母后讓我來,便想着透透氣兒。”一指那灑亂的虞美人花盆,“想來看看這花,沒想到花架子還塌了。”
江淮瞧着他要動手,連忙阻止,然後揮手叫那些內監來收拾。
“您就歇着吧。”她淡淡道,“這身子骨本來就不好。”
寧紀笑而不語,因着袖子有些不方便,便往上挽了一挽。
花君眼尖,瞧着寧紀那翻過來的袖子裡面,繡着大片的虞美人花樣,好奇之下便伸手過去扯了扯,笑道:“沒想到啊七叔,你竟然這麼喜歡虞美人。”
寧紀輕笑着點頭:“是。”
江淮看過去,兩秒後,眼中忽然結了一層淡淡的霜。
有風拂過,那花土的味道聞上去苦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