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到底還是追去了錦園。
那裡一切收拾妥當,只等着蘇綰搬過去,等江趕到那裡的時候,蘇綰正由小桃扶着,往那府門前的三層石階上走。
“蘇綰!”
江的健碩身形映入視線,厲聲喝止住她:“跟我回去!”
那人聞言回頭,絲毫沒有被發現後的膽怯,反倒坦然道:“你回去吧。”
江呼吸沉重,作勢瞥了一眼街上,那本來要聚集過來的人羣瞬間化作鳥獸散,半個人影也不見,他再回頭,眉間皺極,重複道:“跟我回去。”
小桃見勢擋在蘇綰身前,懇切道:“將軍,您就回去吧。”
誰知江渾身凜然,怒斥道:“你給我滾開!”說着,兩步上前將小桃推得老遠,一把攥住蘇綰又細又瘦的左臂,結果那人連躲都不再躲了。
江擡頭看她,蘇綰的眼裡沒有任何情感,看着他就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江的心臟在滴血,甚至莫名其妙的期盼蘇綰還在恨着他。
恨着他,至少說明還記得他,所以,你還是不要原諒我了。
“蘇綰,和我回去好不好?”
江難得語氣如此。
蘇綰搖頭,輕輕抽回自己的手臂:“快下雨了,你還是回去吧。”
說罷,推了一下江那寬碩的胸膛,那人無意識的後退幾步到了石階下面,面色帶着些許呆滯。
蘇綰最後看了他一眼,無留戀不捨,然後轉身想要過門檻。
“我若是強行把你帶回去,你又能怎樣。”
江忽然發問。
蘇綰的身型猛地停住,兩秒後,傳來那平淡到無慾無求的聲音:“沒關係,你大可以把我禁足起來,就像從前那樣,但我發誓,我一定會窮盡一生來離開你。”
江緊張的微咽口水,快要控制不了表情:“你就這麼不想和我在一起?”
蘇綰微微仰頭,背影纖長似是仙子:“我當然想和你在一起。”話鋒一轉,“只不過那都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這兩年發生了太多太多,牽連的齊嬤嬤也死了。”鼻音稍重,亦或許是幻覺,“而我素來很有自知之明,不會橫插在你和錦瑟之間。”
江咬牙:“這無關乎於錦瑟。”
蘇綰驀然自嘲輕笑:“看看,你到現在還幫着她說話,江啊江,當初在你心裡,哪怕有我的一席位置,咱們兩個,也不會淪落到如今這份田地。”
江忍不住上前一步,解釋道:“我是說,這裡沒有錦瑟的原因,都是我的不是。”
蘇綰陷入沉默。
時間雖然不長,但對於江來說,無疑是度分秒如年,在這樣強大的精神壓力下,他終於崩潰,鐵鎧將軍棄自尊於愛人裙襬之下,認了錯。
“綰兒,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你原諒我好不好?”
他輕輕道。
蘇綰笑的風輕雲淡:“你想讓我忘記這一切,和你重歸於好?”不可置信的轉頭看着他,眼眶泛紅,“那這兩年算什麼?難道是我活該應受的嗎!”
江驀然無言可辯。
這昏暗的天,空蕩的街,麻木的靈魂,還有那一擊即碎的愛情,都是他自討苦吃的報應。
蘇綰繼續笑着,面容悽美,似快要凋敗的花最後一次綻放:“我,蘇綰,一國文修公主,你可知道,在平梁的時候,我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而嫁給了你,我過得又是什麼樣的日子,我細心討好,百般求全,自討委屈苦吃,不求你能忘掉錦瑟,只求你能回頭看我一眼。”
笑時,眼淚卻順着臉側滑落,她再次自嘲:“可你呢?你說,你根本不想娶我。”
江痛心疾首:“那是氣話。”
“不。”蘇綰話音輕輕,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這是你的心裡話,你久久未能說出口的實話。”
江沉默許久,最後試着挽回:“綰兒,原諒我。”
蘇綰笑着反問:“憑什麼?”
三字雖短。
力如巨石。
江一怔,又是好一陣的啞口無言,他低下頭,目光閃爍着痛苦,心內顛倒着折磨,卻是滿腹歉意不知道怎麼去說。
良久才道:“我會補償給你的。”
蘇綰冷靜到絕情:“你對我好,不過是出於愧疚和孩子的原因,江,你什麼都不用補償,因爲我已經不需要你做任何事了,我不恨你了,也不愛你了。”
說罷,扶着敞開的院門想要進去,那粉紅色的衣襬像是大片的火燒雲,燒光了她的感情。
“你到底怎樣才能原諒我!”
江揚聲喊道。
蘇綰聞聽此言,心頭的怒火就像是小溪匯聚而成的大海,猛地轉頭,視線像刀子一樣甩過來,那一刻,她纔是個真正的公主。
“你只消給我跪下!現在!”
這聲音像刀子一樣刺穿耳膜。
小桃在旁邊微微一駭,呢喃道:“公主?”
江也被她的氣勢鎮住了,茫然皺眉:“你說什麼?”
蘇綰疾步而來,那華貴的衣袂帶走了周遭的溫度,上面繡着的杜鵑花現在看上去猙獰的像是血涸,眸光凜冽,逼近江,一指兩人中間的空地。
話音頗輕,卻是挑釁的語氣。
“想要我原諒你,很簡單,你就在這裡跪下,我不要求你跪多久,就只跪這一下,我就徹底原諒你,我和你回去,忘記這兩年間發生的一切,咱們重新開始。”
江眼珠顫動,不可置信道:“你現在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胡攪蠻纏。”
蘇綰微揚下巴,笑意諷刺:“託將軍的福,我才成了我。”
他們兩人靠的很近,但心卻越離越遠,抓都抓不到。
小桃在旁看着,眼眶紅的像是兔子,自是難過非常。
公主明知道將軍不可能跪。
將軍怎麼可能會跪。
他死都不會跪。
她只是要他走。
這兩人事到如今,還是誰都不肯向對方敞開心扉。
各自捧着那顆自尊心煎熬着。
何苦來哉。
良久,待夕陽染紅了整座長安城,蘇綰才笑道:“做不到?”拂袖轉身,一瞬冷冽下來,“做不到就給我滾!滾回你的南疆去!”
江同樣面無表情,那一剎那,他四肢百骸都沒了知覺,六月的風像是刀子,割的他遍體鱗傷。
他就站在石階下,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肩上盛滿了一種叫疏離放手的感情。
許久過去,江道:“好,事到如今,你不肯原諒我,殊不知我也累了,我已經做了我能做的所有事,你若是還恨我,就最好一直恨下去。”
說罷轉身,闊步回了駙馬府。
蘇綰兩年前踏來的一路雪白蓮花,從平梁直到長安,如今被他一腳一朵的踩碎,分毫不留。
他吩咐僕人去宮中傳話。
無需三日後
現在就啓程北上。
小桃不安的走過去查看蘇綰的情緒,誰知那人復又十分坦然,就像是江從未來過一樣。
她沒有生氣,也沒有難過,只是道:“回府了。”
說罷,先行進去。
小桃盯着她的背影,嘆了口氣,回身合上府門。
當大門合上的一瞬間。
夕陽落下。
天色撲啦啦的暗了下來。
寂靜的夜裡,有段感情在支離破碎,有對良人,在承受了歲月的蹉跎後,在心頭上了重重枷鎖。
只是日子還要過下去。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再來。
已經是第二年的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