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血氣充斥着整個臥房,蘇綰撐起身子,負氣抹淚。
“公主……公主我……”
江璟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身後的江檀見勢,也低低道:“爹爹,蘭姨娘是因爲頂撞公主孃親,才被小姑責罰的,公主孃親……不知道。”
眼瞧着自家大哥的背影開始無故發抖,袖間的拳頭也越攥越緊,江歇連忙抱起還在言之鑿鑿的江檀,道了一句抱歉,匆促離開了,順手,關上門。
蘇綰用一旁散落的帕子捂了捂傷口,疼的‘嘶’出聲來,隨即快速起身,推開窗子,迎着狂涌而進的冷風,將滿桌的飯菜一盤盤,一碗碗,一盆盆的全都扔了出去!
“公主……”
江璟已經侷促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方纔有多生氣,現在就有多愧疚,他想上前去攔,卻被蘇綰一手打開。
他這纔看到蘇綰的那雙手——因着玉石不好磨,所以被銼刀弄的密密麻麻全是細小傷口,有結痂了的,還有新出的,總之和成親那日搭在自己掌心上的那隻小手,差距甚遠。
“這是怎麼弄的?”他下意識的問道。
蘇綰這纔想起來那個裝着百玉釧的錦盒,她轉身在散落在地的飯菜間摸索兩下,找到那個錦盒,怒瞪着江璟,一字一句哽咽道:“我就是個傻子!”
說着,用力一擲,不等江璟反應,那個錦盒在空中劃出一道孤單的弧度,旋即消失在窗外。
“那是什麼?”江璟皺眉問道。
蘇綰咬着嘴脣,一指外面:“你給我滾!”
江璟望着她含在眼眶中的大滴淚水,嚥了下乾澀的嗓子,咬了咬牙,終究是放不下自己的面子來向她道歉,揮袖,轉身。
心中煩悶的踏出小廳,佇立在覆滿薄雪的院中,轉身望着正房窗外的那個乾淨牆頭——現在是掛滿了飯菜和湯液。
江璟想起方纔蘇綰扔出來的那個錦盒,剛要走過去,就見正房的大門被人猛地推開,蘇綰又趔趄着衝了出來!
她提着粉色的裙襬,額頭上的血跡爲未擦,一邊喊着‘別碰別碰’,一邊跌跌撞撞的向那窗外牆根的一堆狼藉撲過去,滿是傷口的小手在那雪菜混合一起的污穢物中來回翻騰,終於是在一個碎盤子的下面翻到了那個錦盒,
而手,也被狠狠的割了個口子。
他本該走過去,可是雙腳卻彷彿被鐵鏈拴住了,一步動不得,眼睜睜的看着蘇綰臉上的表情幾經變化,原是那錦盒被摔開,裡面的東西不見了。
蘇綰細眉蹙起,略有哭腔:“怎麼沒了。”
說着,膝蓋一挪,有一物硌的她生疼,低頭一瞧,是那個百玉釧。
可她並未鬆了口氣,那個百玉釧被摔斷了,雖然玉石未傷也未碎,但終究是有些傷心,抿了抿嘴脣,蘇綰踉蹌的站起身來。
江璟望着她那消瘦的背影,竟沒想到嫁過來才幾月,她竟已經瘦這麼多了。
“公主!”
剛剛氣喘吁吁跑進來的齊嬤嬤見到這一幕,先是給江璟一拳懟在胸口,直罵他沒心肺,然後就去看蘇綰。
蘇綰利落的道了一聲不用,隨即拖着一身髒污回去了,自始至終,都沒有看立在院中的那人一眼。
齊嬤嬤連連哀嘆,氣的抹淚,又三步兩步的衝到江璟面前,揮手在他的肩膀連着懟了好幾下,不顧他的將軍身份,指着鼻子罵道:“你的心怎麼那麼狠啊,怎麼就不能聽聽解釋就說她,可氣死我了!”
江璟面無表情,眼底冰封千里:“嬤嬤見諒,以後我會搬回侯府住。”
齊嬤嬤渾身顫抖:“你……你還有理了是不是,看我不……”
話沒說話,面前人已然轉身離去。
齊嬤嬤險些氣昏過去,卻還是硬撐着孱弱的身子回去看蘇綰了。
——
這事還不等亮天,就已經傳到了慕容葏耳朵裡,她聽了之後氣的是大呼不止,金紋柺杖險些把地搗破。
先是罰江歇和江璟關禁閉,再是讓江璟去祠堂罰跪,不等蘇綰消氣就不許起來,最後親自入北院,穿月門,來到駙馬府看蘇綰。
齊嬤嬤和一行丫頭已經將屋子都收拾乾淨了,慕容葏叫綠真在外面等着,自己獨自走了進去,過小廳,推開臥房的門,她輕輕喚道:“綰兒?”
榻上的蘇綰聽到有人喚她,小心的從被子裡擡起頭,慕容葏一看,這眼睛都哭腫了,額頭上還纏着個紗布,更是想一柺杖輪死自己的大兒子,心疼的緊。
她走過去坐在牀邊,將已經側靠起身的蘇綰摟在懷裡,揉着她消瘦的肩頭,問道:“怎麼樣?頭還疼嗎?”
蘇綰被慕容葏這麼一抱,想起了自己遠在平梁的父母,再聯想起今日的種種,委屈的低聲抽噎起來。
而慕容葏側頭瞧見蘇綰枕邊掖着的那張繡滿了杜鵑花的手帕,下面還提了一行詩——早是有家歸未得,杜鵑休向耳邊啼。
知道她是想家了,雙臂抱得更緊了些,慕容葏憐惜道:“你千里而來,今日卻被這麼對待,都是江璟那個死腦筋對不住,別再哭了,哭多了是要頭疼的。”
蘇綰抹了抹眼淚,道:“我不怪他,都是我自己要嫁來的。”
慕容葏慈愛的摸了摸她柔軟的髮絲,嘆道:“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是幫他說話。”
蘇綰握住慕容葏溫暖的手,搖搖頭:“我……”
“好了。”慕容葏幫她擦了下巴上的眼淚,無奈道,“你怪不怪都應該的,只是希望你能諒解,那木樁子的心不是石頭做的,他只是……在和自己過不去,錦瑟的死是他心口的一道傷。”
蘇綰越聽越委屈,眼淚再一次噼裡啪啦的掉了下來:“那我呢?我千里迢迢的嫁過來,就是要等他忘掉錦瑟,才肯回頭看我嗎?”
慕容葏苦澀一笑,輕聲道:“你是他的明心鏡,也是他的療傷藥。”
蘇綰一臉懵懂,大眼睛裡盛滿了合着淚水的疑惑。
慕容葏鬆開她的手,扶着她躺下去,攏了攏錦被,低聲道:“睡吧,那個死木頭樁子遲早會明白你的一片真情的,孩子,睡吧。”
蘇綰似懂非懂,剛問些什麼,額角的傷口卻痛了起來。
慕容葏低身安慰她:“明天我叫人送些藥來,可別留疤,留疤就不好看了。”
蘇綰點點頭,目送着慕容葏走到門口,卻突然叫住了她,小臉半張躲在被裡,聲音透過層層棉花傳出來,低低的:“您……叫他別跪了。”
慕容葏嘆了一聲:“你這孩子還真是心軟。”說完,故意繃着臉道,“不行,必須得叫他跪完這一整晚。”
蘇綰輕聲一笑,憋了一晚上的情緒終於是有所緩和了,點點頭。
“睡吧,孩子。”
慕容葏最後輕輕道了一句,合上了門。
蘇綰眨了眨眼,重重的嘆了口氣,拉了下被子,把自己藏在裡面。
這一夜,她夢見了久違的夏天。
滿院盛開的杜鵑花。
還有那個,佇立在院中,笑着等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