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江淮所料,皇帝接到消息後,果然下令叫江護送鬼伐使臣回京,一來可以暫時削弱舊臣在南疆的勢力,二來將江這個大將軍從前線撤回來,亦是做給邊蠻各族看,叫他們放心,大湯是不會威脅兩方的建交之誼。
南疆雖遠,但此次並非大部隊行軍,江只帶着一小撮人護送鬼伐使臣回京,星夜兼程,路上亦無攔截,雖然近來又要下雨,可最慢也就是二十號。
侯府裡的慕容聞得消息,有喜有憂。
江淮這日沒有上職,便睡了個大懶覺,披着衣服去慈心居,慕容抱着江檀寫字,蘇綰不在,只有綠真陪在一旁。
飲半城走了,江歇也走了,侯府好像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江淮坐在江檀身後,瞧着她費力的拿着比臉還長的毛筆認真的寫字,沉默了一會兒,懶散道:“字好醜。”
慕容忍俊不禁:“還人家小姑呢。”
江檀聞得小姑姑給自己的打擊,回頭甩了一個不快的表情,揚着下巴道:“小姑的字也醜。”
江淮挑眉:“那誰的字好看啊?”
江檀還真仔細的想了想,然後一本正經道:“公主孃親的字好看。”
江淮淡淡一笑:“你看過她寫字?”
江檀舉着毛筆,大眼睛眨啊眨:“當然,昨天還看到了呢。”
江淮順着她的話說道:“那她寫什麼了?”
江檀細小的眉頭皺了皺,將那些佶屈聱牙的話挑挑揀揀的說道:“公主孃親寫……夫婦……什麼夫婦……是不合冤家……二心不同……還什麼道……相離之後掛戰袍……”
說到這裡,江淮和慕容對視一眼,面色驟然發緊。
兩秒後,她揚聲道:“百里”
……
……
是夜,濃雲蓋頂。
江跨坐在馬上,帶領着小部隊護送鬼伐使臣,回頭瞧了一眼身後的黑漆馬車,又轉頭問身側的何麓:“最近的驛館還有多久?”
何麓道:“還有半個時辰。”
江輕輕一應,剛要下令加速,忽見左前方的樹林間閃過一道身影,那身影如閃電,手腕急甩,登時有一封信似箭矢般襲來!
他劍眉一皺,輕而易舉的接下。
何麓微怔,這兩人的動作太快,好像還不等察覺就已經結束了。
江認出那人是百里,卻沒想到他獨身疾馳,可以這麼快從長安趕到這裡,於是乎把那封信打開來看了看,隨着視線往下,表情也越來越不好。
何麓在旁邊瞧着,有些不安:“將軍?可是出什麼事了?”
江挺直脊背,眼沉如鐵:“何麓,你帶人慢行,我先走一步。”
何麓一急:“將軍,咱們今晚歇息,明早出發,上午就能入京,您急什麼?”
江嘴脣抿成細線,再不等他勸阻,直接揚鞭離開!
與此同時,頭頂上有細微的雷鳴滾過
……
……
駙馬府,臥房。
大雨淋漓了半個多時辰,眼下已經是子時,蘇綰披着單衣坐在花桌前,一遍又一遍的檢查着手裡的紙張,纖柔的指尖劃過上面的每一個娟秀字跡,直至最後一個字,平靜的眼眸深處終於是泛出一抹複雜和悵然。
然後,摺好放下。
又發了一會兒的呆,蘇綰起身,取下單衣掛好,扯了扯寢衣的袖口,準備上牀睡覺,忽聽小廳裡傳來一陣腳步聲,她還以爲是小桃。
門隨聲音被推開,背後撲來一陣寒涼,整個屋子都變得溼潮。
蘇綰回頭,竟是江。
那人冒雨趕回,周身的鎧甲上滿是水跡,滴滴答答的存在地上,他伸手摘下頭盔,大片溼潤的髮絲貼在臉側,更襯得棱角分明,五官深邃,只是那雙幽黑的眸子在此刻看上去,微顯怒意和緊張。
瞥眼花桌上的白紙,上前要拿。
蘇綰有些無措,江淮不是說他明早才能進京,那眼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又是什麼情況?
但見江去拿那張紙,她趕緊先行一步攥在手裡。
江剎住腳步,後退了些,免得自己身上的雨水沾溼她。
“給我。”
連夜奔波,嗓音是疲勞帶來的沙啞。
蘇綰微抿薄脣,本來想好的臺詞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她將手裡的白紙攥成一個團兒,不安道:“這是我寫的,憑什麼給你看。”
江目光微深,又不含感情的重複了一遍。
蘇綰是鐵了心不給,於是便不再說話了。
江微咽口水,伸出鐵鏈一般的左臂將她攬在懷裡,那人撞在他的鎧甲上有些痛,不禁蹙眉低呼一聲,他聞聲,稍微鬆些力氣,將蘇綰手裡的紙團奪過來。
將要打開,蘇綰冷冽道:“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江側眼,舉着手裡的紙團,低冷道:“先不提這事,蘇綰,等我看完這個東西,裡面若是和我想的一樣,看我怎麼收拾你。”
蘇綰面色顯露一絲蒼白,但還是硬撐着骨氣背過身去。
江深呼了口氣,將那紙團打開,那三個大字一瞬闖進視線。
合離書。
他的腦子有一瞬的恍惚,渾身的細胞都開始破裂,費勁千辛萬苦的穩下心緒,這才繼續往下看,可那攥着白紙的手,已經遍佈青筋,微有顫抖。
‘凡爲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之夫婦,若結緣不合,比是冤家,故來相對,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
願夫君相離之後,重掛戰袍,持寬英鬢,力拔雄偉之軀,選娶雲妙之妻,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這一席娟秀小楷雖不比徐丹鴻的豪邁,也不比江淮的瀟灑,但卻字如其人,同蘇綰一樣精美小巧,只是此刻卻字字化刀,一齊紮在他的心上。
讀完,江的眼睛已經滿是紅意。
他側頭盯着蘇綰纖柔的背影,命令道:“你給我轉過來。”
蘇綰的氣息有些紊亂,手指尖兒也開始發麻發涼,十分沉重的轉過身來,不敢瞧江的眼睛,這人生起氣來,實在是有些可怖。
江將那白紙撞成齏粉,語氣冷到砸地成冰:“蘇綰,你要和我合離?”
話音落了,窗外閃過一道白光,卻不比蘇綰的脣色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