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揉了揉眼睛,表情有點侷促不安,對我說:“不好意思,同學,我是路過看到你脖子裡有個雪球又站在那裡不動,想要過去問你需不需要幫忙的。”
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大雪,不停地在回憶裡掙扎着。後來我們在一起之後,總是會在這樣的大雪天回憶我們初識的場景,就像是每到春節的時候,就要圍坐在一起吃大餐一樣,已經鐫刻在我的生命裡成了一種習慣。
今天的雪跟那年很相似,把整個城市包裹得嚴嚴實實,馬路上到處都是車子經過時候壓出來的一道又一道的印記,就像是一條又一條黑色的鎖鏈一般,將這個城市緊緊地捆綁起來。
我裹緊身上的睡衣,回到牀上繼續窩着,儘管鬧鐘一遍又一遍告訴我又要到上班時間了。
這些天都是這樣子,準確地來說,是自從我當上總監又被通知繼續負責奧美的案子之後,就這樣了,我開始變得對上班無比抗拒。
每當想起宋凱承的那張臉,我就像是本能地一次又一次回憶起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那些就像是我生命時間卷軸上的血腳印一樣,觸目驚心。
在無數個夢境之中,他就那樣站在不遠處的地方,背影清晰地浮現在我的眼前,漸漸遠去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一根像是生了鏽的黑針,就這樣刺進我的胸口。
我所想的,把那個男人徹底趕出我的生命裡,目前看來還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
仔細想來,我成功坐上自己想要的總監的位置之後,生活好像也並沒有好轉多少,甚至更糟了。
然而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裡,我都無比後悔,當時並不應該這麼想,人生啊,永遠都沒有最糟糕的時候。
就在我掙扎着從牀上爬起來,然後極其不情願地去了公司之後,又得知作爲一個總監,居然要親自加班趕出來奧美項目的策劃案,一系列的不順從下班的時候開始拉開了序幕。
電梯停在了十五樓和十六樓中間的位置,當時電梯里居然有些詭異得只有我一個人。
我按下急救鈴之後,焦躁地在原地走來走去
。沒想到檢修工人來了之後,竟然要求我爬到上面的一層。他們甚至樂呵呵地站在十六層低頭看着我,就像是看着籠子裡奮力掙扎的倉鼠一樣。
我當時都快哭了,不知道該如何向他們解釋我大衣裡穿得是小套裝而不是登山服,特別是我的腳下還蹬着一雙小羊皮的細高跟短靴,這個難度對我來說無異於徒手去爬中央電視塔。
難道這兩位大哥以爲我們這些白領每天工作的主要內容就是學習如何徒手攀爬之類的間諜特訓嗎?
當我灰頭土臉,下身的鉛筆裙在這過程中還撕裂了一點爬上去之後,兩個身材虎背熊腰的工人說:“好啦,你現在可以走下十六樓回家啦。我們要檢修電梯,另一部電梯也要停的。”他們說得就像是伸手拿過桌上那隻茶杯一樣簡單的事情。
此刻大樓裡已經幾乎沒有什麼人了,我就蹬着那雙高跟鞋,忍着腳上的痛,走向黑漆漆的樓梯間。
之後在我下了樓打算攔下一輛出租車的時候,剛好有一輛車朝着我開過來。只不過它好像並沒有打算停下來,就像是脫了繮的野馬一樣,呼嘯着從我身邊開過去。
我腳下晃了幾下,就那樣跌坐在地上。馬路上的雪已經有些融化了,黑乎乎得黏在我的大衣上。
旁邊有一個裹得像是糉子只能看到兩隻眼睛的大媽發出一連串尖叫,聽起來格外投入,好像此刻坐在一灘污泥裡的是她本人一樣。
我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想要從包裡拿出紙巾清理一下花掉我兩個月薪水的大衣,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放在包包一側的手機掉了出來。
我再撿起來的時候,看到屏幕上除了黑色的污泥,還有一張紋路格外清晰的蜘蛛網,我按了幾下開機鍵,它只是亮了一下,然後徹底一命嗚呼了。
我站在馬路上,西北風依舊呼嘯着在我耳邊肆虐。這個時候,我反倒有些坦然了,我漸漸地在人生的實踐過程中悟出了一個道理,當你遇到一系列打擊和傷害之後,你就會產生一種跟這個世界同歸於盡的錯覺。
我甚至在想,還能更倒黴點,我受得住,有本
事在我過馬路的時候開過來一輛大貨車壓死我啊。
然而老天不會就這樣輕易放棄我的,他要慢慢折磨我。
當我回到小區,站在公寓樓下的時候,長長舒了一口氣,心想,總算還是天無絕人之路,還不算太慘。
然而讓我拖着疲憊的身子爬上六層樓之後,忽然腳下一軟,整個人重心不穩,瞬間朝着一邊倒過去,此刻地表引力好像格外強烈一般,我就這樣以一種圓潤的方式從十幾層臺階上翻滾下去。
我的那隻本來已經面目全非的手機也隨着我滾了幾下,然後落在我的面前,屏幕碎得更加徹底了一些。
我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彷彿在恍惚之間看到了上帝,他表情生動地看着我,彷彿在告訴我,永遠不要對人生抱有太美好的期待。
這應該纔是悲劇的最強音,我彷彿看到了漫天煙花禮炮齊飛的畫面,激昂的音樂也隨之奔向高潮,此刻我的心情已經無比平靜,淡然地接受了來自這個世界的惡意,心灰意冷就像是一個被下了死亡判決書的犯人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緩過了神,想要掙扎着站起身來,才發現右腿傳來一陣劇痛,根本用不上任何力氣,那種痛,就像是撕裂一般,生生地將我我的右腿和我分離一樣。
“陳桐!是你嗎?”就在我繼續努力想要拽着欄杆站起身來的時候,一道光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馮晴身上穿着咖色的珊瑚絨睡衣和棉拖,從公寓裡走出來站在門口,憑藉着樓道里微弱的光伸着脖子確認道。
我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嗓子變得有些嘶啞,我努力地應了一聲,然後繼續癱坐在地上。
在我們去醫院的路上,馮晴告訴我,起初她聽到樓道里的響動,還以爲是在樓道里取暖的小貓小狗,就沒有在意,可是最後還是決定出來查看一下。
那一瞬間我的內心稀里嘩啦地就化成了一灘水,拉着馮晴的手不鬆開。
到了醫院進,馮晴推着坐在輪椅裡的我經過一系列檢查之後,才發現,我居然非常配合地把腿摔骨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