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兒緩步踱出樹蔭,順着周昱昭的視線將身前的這棵合歡上下打量一翻,然後側首盯住周昱昭。
周昱昭轉過臉,迎上她的目光,輕笑一聲:“你腳下所在正是兩年前曾轟動一時的清遠縣!”
“轟動一時?”李眠兒聽聞,不由將樹再次打量。
“可還記得,我餵你吃的那株靈芝?”周昱昭有意加重那個“喂”字,說着,眼睛偏還一意定在李眠兒的臉上。
回憶那一幕,李眠兒止不住臉熱,側了身子不理會周昱昭戲謔的眼神,不過該問的話還是要照問的:“莫不是那株靈芝與這棵樹大有淵源?”
“便是生在這棵樹下的!”周昱昭深深看了眼李眠兒曼妙的側影,然後雙手揹負,仰頸看着月下這棵粗壯的合歡樹,不由得心裡涌出一汪感激。
如若不是眠兒在飲下那箭毒木之前,事先食了那株罕世極品靈芝,從而體內滋出御毒的成分,光憑自己那幾顆祡莞雪蓮丸,怕是很難挽住她的性命,因而,對眼前這棵參天的合歡樹,他是真心地敬重的!
“照你說,那棵樹理應被刨掉了纔是?”周昱昭的話,李眠兒頗爲訝異。
不然靈芝從何而來!
“正因掘出了那株仙靈芝,村鄰皆以爲這棵合歡樹是神靈之物,於是又費了許多力氣,將其重新植入土中!”周昱昭聲音緩而沉,轉眸,看着李眠兒,“可見,你和她終是有緣的!”
聽後,李眠兒此時的心境同周昱昭的別無二致,她默默地凝視着這棵合歡樹。覺着她似有靈魂一般,也正看着自己。
周昱昭走近李眠兒的身邊,伸手握住李眠兒的纖手,朝樹最後看了眼,啓聲:“走吧,天色不早,該回城了!”
李眠兒點點頭,隨着周昱昭沿來時路往廣淵走去。
因來時消耗有些大,爲了照顧李眠兒的體力,周昱昭有意縮小步幅。減緩步頻,二人於清冷幽亮的月華之下相依而行。
雖然他們二人絲毫不覺得路途漫長,也不知走了多久。總之,在月至中天之時,他們瞧見了不遠處早上剛剛佔領下的城樓。
守城的士衛們一早就發現遠遠走來的一男一女,步覆翩翩,姿容優雅。
男的身形修長挺拔。女的窈窕阿娜,男的勁衣玄服,女的白衣飄飄,二人就似無需如何辯認,除了他們的主帥以及今日城樓上的那位白衣仙子,再無別人了。
一路同周昱昭的對話不多。李眠兒覷了眼前頭的城門,微微偏首,啓口輕問了一句:“疏影——我不在的幾日裡。你可有她的消息?”
想到疏影,李眠兒眼神不由自地一黯。
這還是她自出生以來過得第一個沒有疏影還有孃親們相伴的中秋之夜。
如今,她和疏影已然天各一方,不知再見又會在何時。
那丫頭眼下還以爲自己嫁到北寒去了,這樣的夜晚。她心裡定不好受吧!
捕捉到李眠兒情緒的低落,周昱昭捏捏李眠兒的手。寬慰道:“有我表兄在,她必然無憂!”
聞言,李眠兒幽幽一嘆,王錫蘭不僅當面給自己保證過,離京那日,周昱昭還親自叮囑過他,要他好好照應疏影的,想來,疏影是無恙的吧!
舉目望月,明朗的月光令她生出一種恍惚,眼下的一切仿若夢幻一般,可身邊的周昱昭卻分明提醒着她,她已逃出了京都那座皇宮,永遠地逃出了,而李家那宅府,除了孃親、吳媽、翠姨,她已毫無留戀。
至於疏影,只盼上天慈悲,賜於一份本屬於她自己的一份美好姻緣。
李眠兒所猜沒錯,這個中秋之夜,疏影的心裡確然很難受,不,何止難受,簡直是堵得她要命!
從宮裡參加完中秋晚宴回來,已然入夜,王錫蘭同紫熙直接回府,車子一直駛到後宅裡才停下。
將紫熙攙下,二人徑直往絮園走去。連日來,這還是王錫蘭首次在後宅裡露面,他最近十分繁忙。
紫熙見丈夫竟是主動隨自己回絮園,心裡禁不住欣喜,上次那匆匆一晚上,都不知道肚子裡能不能懷上,還得趁熱打鐵纔是!
而王錫蘭在跨入後院後,便時不時地斜目瞄向九畹軒,就在紫熙前腳跨入絮園大門時,王錫蘭頓住腳。
紫熙見王錫蘭沒進門,急急地轉過身來,目帶希冀。
王錫蘭對上紫熙深情的眼神,心下不禁暗歎,面上卻即時擺出一副恍然憶起一樁重要事情一般:“紫熙,你先歇息!我得去下書房!”
“書房?”紫熙往前踏了一步,語氣難掩焦急,“明日休沐,有什麼公務,相公明日再行處理也不遲阿?”
“呵,是有兩封信得急着回覆,最近一直忙着外頭的事,倒忘了還有信不曾及時回覆,已經拖了這好些日子,不宜再耽擱了!”王錫蘭說到最後幾個字時,腳下已經挪動開了。
“相公——”紫熙搶上前來,挽住王錫蘭的胳膊,“這麼晚了,宮宴上,你又飲了許多杯,理該早些休息,不然虧了身子!”
眼看王錫蘭做勢離開,可當着下人的面,紫熙又不能把話說得太明,只好拿王錫蘭的身體說事。
“無需擔憂,我心裡有數!你先進園歇息!芷荃——扶公主進屋歇息!”提聲吩咐完,王錫蘭甩頭就往西邊走去。
紫熙盯着王錫蘭的背影,心裡突然生出一股惱意,冷幽幽地對一旁的侍女道:“芷荃,我們進屋!”
踏出北苑,王錫蘭深呼一口氣,挺了挺脊背,大踏步行往九畹軒。
軒門拍響之時,疏影正一人躺在房裡,沉浸於孤寂傷感之中,即使醒着,也不想搭理,反正枝兒幾個耳目靈敏。自己不起來開門,總有人前去開的。
果然,她的念頭才落,軒門吱啞一聲已經打開。
“爺,這麼晚纔回?還以爲今夜您仍歇在外頭呢!”
遠遠地,是枝兒的聲音,緊接着又聽到匆匆的腳步聲,應該是汀兒三人也起來了。
“爺,您這是從宮裡回的吧?”雲兒悄聲詢問。
“嗯!”
庭央傳來王錫蘭溫潤的一聲應承,聽後。疏影更覺煩躁,拿被子捂了頭,蒙了面。雙腿使勁在被窩裡蹬了又蹬,直到喘不過氣來,她才掀開被角,露出口鼻,大口呼吸。
枝兒幾個前擁後簇地將王錫蘭迎進書房。幾人入了書房後,春兒和雲兒兩人警惕着伸頭將園子內外審視一遍後,方纔關緊房門。
“爺,您這幾日真是夠辛勞了!”待門一關上,汀兒已經從間壁的居室拿來便服,一邊服伺王錫蘭更衣。一邊說道。
“可不是?爺,那彭旭升,官家究竟打算怎麼發落?彭老頭這會不會生出什麼動靜來吧!”枝兒熱了壺茶。斟了一盞遞到書案上。
春兒貓着步子,也趕到屋裡,偎到枝兒旁邊,盯着她的主子:“這種時候辦宮宴,也不知宴上有幾個人是真心吃得下的!”
誰的問題也沒答。王錫蘭換上便服,就踱離書案。往矮榻上一躺,枕着兩條胳膊,半闔着眼將屋內幾人來回一掃。
那丫頭當真睡得這麼死?是不是也要清楚明晰地給她下道命令。要求她今後必須得在第一時間迎接自己入園?
來了個把月,汀兒幾個的勤快與眼色,她是半分也沒有學會,每日只知道把當初安排給她的事情做完,便再無其他,偏她看着笨拙嬌怪,可幹起活來倒也仔細,一時竟沒尋着她什麼不是,王錫蘭着實有些暗惱。
王錫蘭揉揉眉心,懶懶地啓脣:“彭家那邊我自有佈署,倒是二妹、三妹的親事,我又急又不捨,沒幾天先是二妹,下月又該三妹了,哎!”
“京都眼看就要亂,當初老夫人還嫌日子訂得早,如今看來,真是宜早不宜遲,虧得老爺深謀遠慮,堅持己見!”雲兒蹲下身子,動作嫺熟地在王錫蘭的小腿上輕輕捶起來。
“我不在的幾日,公主有過來麼?”王錫蘭睜開眼睛。
“那倒沒有!”枝兒上前一步,答道。
“嗯!”王錫蘭點點頭,然後閉回眼睛,“那丫頭睡了?”
“今箇中秋,許是想家了也不定,反正瞧她一整日皆悶悶不樂的!”枝兒蹙着眉尖兒。
聞言,王錫蘭睜開眼,“去瞧瞧,如果沒有睡沉的話,把她拉過來,一起嘮嘮!”
“是!”枝兒微微福了福,轉身出了書房。
枝兒練武,自然分得出疏影是真睡假睡,儘管疏影蒙着臉,一動不帶動。
見左右假裝不過去,百般無奈下,疏影只得慢吞吞地起牀穿衣,一路噘着個嘴跟在枝兒的身後,待到書房前時,她已在腹裡將王錫蘭上下幾代問候了個遍。
睜眼覷見疏影面露不滿,王錫蘭眉頭不由一皺:“怎麼,把你吵醒了?”
可瞧她眼眸雖微微泛紅,只是並不惺忪,顯然還沒有睡着麼!
幾日不見,自己念她念得緊,這會兒她卻鼓着兩瓣嘴脣,氣悶的樣子,叫她過來,便這般得不情不願?
聽到王錫蘭問話,疏影擡眸冷冷地看向榻上,又轉眸將屋內四個美婢掃視一遍,視線再又落到王錫蘭的身上,心裡闇火:這三更半夜的,有什麼事情,四個丫環還伺候不過來麼?巴巴地把人叫過來,就爲了瞅他這副愜意的德性麼?
沒有露掉疏影眼中的神色,王錫蘭雙眼半眯,不過想到今兒個中秋,便壓下心頭的不滿,追了句:“難得過個節,叫你過來,大傢伙熱鬧熱鬧!”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疏影忍了半天的話終是爆了出來:“謝過駙馬爺的體恤,只是婢子還是不要擾了您的雅興,有枝兒姐姐幾個在這陪您熱鬧,我看,我還是回屋自個兒呆着的好!”
前半句儘管口氣不太妥當,可疏影還記得自謙聲“婢子”,然到了後半句,她便原形畢露,不管不顧了。
“……”枝兒幾個丫頭嗖得擡頭,盯着疏影,一臉的不可置信。
王錫蘭則乾脆支起上半身,憤憤地睨往立在屋央的疏影,後牙槽磨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