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寶一十九年四月辛卯,自太宗即位之後,每年的這一日便被定爲千秋節,這一年的這一日,太宗皇帝五十壽誕,舉國歡慶,天下大赦,大梁全國諸州鹹令宴樂,休假三日,並以三日爲慶。其間各地禁止民間屠宰,官方禁止斬殺,百姓統一禁止着素色服裝,一律鮮衣豔服。
這一日,京城大街小巷皆裝扮得絢麗多姿,到處歌舞昇平,而百官則依官制穿官服,入宮上壽,共慶皇上萬福。
李青梧一大早就穿戴齊整,隨身攜着壽禮,入宮朝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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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慶殿內,太宗皇帝服通天冠、絳紗袍,端坐於龍椅之上,犀利的雙眼俯視着堂下百僚和諸客使,很快便在親王那一列中發現張新面孔,而其立於武郡王身側,顯然就是新近才封的世子了。
原本太宗對這個世子爺並沒有投入許多心思,然開寶寺一案之後,不由對他起了另眼相看之意。這個少年身架承襲了周姓皇族的傳統,身材高大頎長,然臉面卻集齊了周、王兩家的優處而生,倒有幾分鳳表龍姿的意思。
文武百官進貢完壽禮之後,依禮親隨皇帝至長慶門外舉行典儀贊拜,然後再至城門處與城下百姓同樂。
午時於殿內擺金龍大宴,太宗皇帝宴請羣臣,壽宴未時舉行,申時方結束。而這一漫長的午宴才結束,更熱鬧的晚宴又行將開始。
申時正牌時分,溫國公府已是熱鬧非凡,方氏一身命婦品級華貴裳服,精緻妝容,卻要指揮這安排那,不一會兒便香汗淋漓:“素瓶,你快親自去看看,大小姐那邊準備怎麼樣了,衣服、妝面可都收拾妥了?春梅,你也去趟芭蕉園,瞧瞧那小蹄子,催着點兒!”素瓶二人得令轉身各奔東西。
“小姐,怪道楚王要給你準備這面紗巾!若是你這般出了園子去,只怕人人都走不動路了!”疏影攥着手中的一塊黃色面紗,遲遲不願給李眠兒圍上。
“還是楚王想得周到,眠兒這副模樣,還是罩個面紗爲好!影兒,快速速將那面紗給眠兒戴上!”穆蕊娘看着女兒仙兒般的樣貌,卻是如何也不敢欣喜。
“是!”疏影不捨地將李眠兒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方纔小心地給李眠兒將臉蒙上。
李眠兒的兩邊眼角悠悠然一彎:“娘,您不用擔心,女兒曉得分寸!”
蕊娘點點頭,走近了,對李眠兒又叮囑了幾句宮裡的規矩和禮儀,李眠兒一一稱是。
跟着春梅出了園子,一路上引來豔羨無數,至方氏園外時,恰縫李天天亦裝扮停妥,過來會同母親一道出門。李天天遠遠地見一通身黃衣女子,那一身黃衣嫩黃得奪目耀眼,襯得那女子素腰如柳,楚楚有姿。
李天天頓時了悟,那便是楚王親賜的裳服麼,果然極品!哦?還有面紗,是不願叫別的男子瞧去了?
李天天哧聲冷笑,挺直了脖子,挽着一條及地長的藕荷色披帛,越過李眠兒,進了方氏的屋子。
不一會兒,母女二人相偎而出,不冷不熱地領上李眠兒,直到府外的馬車前。
今日的車比前日的來得要豪華一些,還各配兩個護院,方氏母女共乘一車,李眠兒單獨一車,對此安排,李眠兒心下不由暗鬆一口氣,無需面對那對母女實在是很稱她的意。
如同上一回,李眠兒悄悄揭開窗簾一角,小意地一路觀察着。
這一條長長的、筆直的、頗有些莊重感的街道,應該就是孃親所說的御街了吧!
在經至一座巍峨的樓門時,護院們停下車駕,守門官兵將腰牌等一一檢視後,方纔放行。
這座樓大概就是宣德樓了。李眠兒此時應該放下車簾的,只是強烈的好奇心趨使,她仍然偷偷地朝外瞧去。
周圍已經有不少車駕了,卻是除了馬蹄聲及車輪碾過之聲,再無他聲。
李眠兒悄聲觀察着這座皇城,這裡曾經是她孃親差些耗盡全部生命的地方,這裡是皇權的至高點,統馭着整個大梁。這裡的一草一木皆透着一股森然,縱使滿目的喜慶裝扮,也無法遮蓋住那種令人止不住會爲之心悸的未知感。
李眠兒不知何來的預感,這裡的一切似乎會同她產生某種瓜葛,想到這個,她不禁緊張起來,她想離開國公府,卻萬般得不想從一個牢籠踏入另一個很可能將她生吞活剝的獅籠。
依着宮人的指示,他們的馬車停在一處寬敞之地,其他車駕亦是停放在此處。
李眠兒在一位宮人的牽引之下步下車輦,鮮豔的衣裳頓時引來衆人的注目,卻因她蒙了面,無法看清真面目,遂而衆人的目光並不爲她多作停留。
倒是李天天下車時,惹來讚歎聲連連,方氏面露微笑,見着熟人舊友,便攜了李天天和李眠兒上跟前去寒暄。
確實不少熟面孔,張臺夫人錢氏及其孫女張氏姐妹,太傅夫人秦氏及王氏姐妹,程炎夫人孟氏及程氏姐妹等,衆人一行也只在初遇時簡單招呼幾句,在進了北廊之後,都靜默下來,依次排了隊,然後按着宮人的傳喚相繼步入殿堂。
當然,皇親貴族是最後才進殿的,普通的官員及命婦必須先行入殿,分坐於席,等着三公、親王相繼入殿後,帝后、妃嬪纔會進殿。
方氏領着李眠兒和李天天緩步走至李青梧的坐席邊上,剛坐下,就聽一旁有人輕聲問好:“喲,方夫人,這兩位亭亭玉立的可人兒,可是你的女兒啊?長得可真夠俊的!”卻是沈元茂的夫人陳氏探過身子來。
方氏聞言稍微的一窘:“陳夫人的一雙兒女這不長得也是人中龍鳳!我阿,今晚可是隻帶了一個女兒過來,就是這位,天天,這位卻是我們府裡的九姑娘!”
陳夫人一聽,忙偏了頭瞧向李眠兒,因她蒙了面,卻也不好胡亂評點,只得拉過正在給她行禮問安的李天天一勁兒誇上幾句。
過不一會兒,吳簡的夫人亦來到,三人婦人平日因爲丈夫的原因本來走得就近,因此,三人又彼此問好一番。
“秦王駕到——秦王妃駕到——秦王世子、世子妃駕到——藍熙郡主駕到——”這一連串的通傳,殿內衆人頃刻間皆屏息止聲,一致看向殿外。
僅比太宗皇帝小上四歲的秦王身體健朗,相貌溫和,秦王世子亦是如此,看着很是平宜近人,而藍熙郡主則隨了秦王妃,由內向外透着股清冷的氣質。至於世子妃已是身懷六甲,一身品服外還另罩了件寬敞的披風,世子爺一直在旁攙着卻仍然行動偏緩。
“楚王駕到——楚王妃駕到——”人們聽到這兒時,更加地凝神注目。
一向溫潤如玉的楚王,今日即便華衣華冠依舊一臉和煦,一旁的楚王妃端莊秀麗,龍章鳳姿的二人攜手而進,贏得堂下一片喝彩聲。
楚王領着王妃來至自己坐榻之處,王妃坐下之後,一旁還餘有一錦繡坐墊,楚王見了,招來一位宮人,附耳低語一句,那宮人忙點頭稱是。
李眠兒在楚王進殿時,格外留心地多看了幾眼,一時摸不清頭緒,實在不知這楚王對自己究竟意欲何爲,忽然一位宮人湊近:“九小姐,楚王請您過去,他已經給您預先備好了座兒!”
李眠兒聞言一驚,不由自主地看向李青梧,李青梧皺眉,轉頭朝楚王坐處望去,然楚王表情淡然,端茶自飲。
李青梧頓了一會,看了一眼李眠兒,輕聲道:“青煙,既是楚王招喚,你先坐過去,楚王爲人謙和,不必驚慌!”
李眠兒也自知,此時沒有別的法子,只有乖乖地坐過去。於是,悄悄地起身,腳下無聲無息地緩步踱至楚王的坐席處,側對着楚王的臉,蹲身行了一禮。
“九小姐不必多禮!”楚王見李眠兒身着他爲她準備的裳服,嘴角含笑,“一會聖上就要駕臨,你這面紗預備戴到什麼時候?”
李眠兒聞言,擡眸看了一眼楚王妃,楚王妃始終噙着一抹笑,只是從她的眼中卻看不出一絲笑意。
李眠兒低眉斂目,輕輕摘下面紗,靜靜地坐下,始終不去探看楚王、楚王妃的表情,因爲她不用看也能感覺到楚王眼中所含的癡豔以及楚王妃眼中一閃而逝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