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花園時,遠遠地便聽到有絲竹之聲傳來,臉上的怒氣又甚了幾分。
跟在李承乾身後的稱心心裡大駭。這幾日太子的慈眉善目都讓忘記了這人往日的冷峻。這會兒見他怒氣大甚的樣子,一時間竟有些呆了。
隨即便抿嘴輕笑。
這殿下心裡到底還是很在意太子妃的吧?
能作出那樣曲子的女子心氣頗高,又怎可能與世俗的人一樣?
儘管太子說那是太子妃師尊作得曲子,可他到現在依然認爲那曲子是太子妃作得。因爲他已發現在這曲律中略有幾處不大圓潤。太子說太子妃不善音律,這就很容易解釋的通了。
那樣聰明的女子做什麼事都是很容易得。至於琴藝只是她不想學罷了……
楊曉然若聽到此話必要感動。
沒想到這世上最瞭解她之人竟然是她一直防範的人。
月色柔柔地把銀色的光輝灑向大地,幾根牛油巨燭靜默燃燒。杏樹下,那日思夜想的人撫着琴,粉脣微微啓開,動人的音符在花園內響起。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心裡猛地一顫,見杏樹下的她神情雖是淡淡,可卻掩蓋不住的疲憊。在聽這歌聲,這詞兒,只覺自己的心都要被她扯碎了。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李承乾呢喃着,眼睛開始酸澀。
想起小青莊內她說過得話,忽然很想打自己一個耳光。
該死!
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自己怎麼可以對她說出那樣地話?
還這樣來氣她?
她可是自己的妻子啊!
看着她眼底的落寞,消瘦的身形,李承乾只覺心如刀絞。
所有的嫉妒惱怒都在這一刻消散了。
這一會兒,他只想上前將她擁入懷中,一解相思。
這樣想着,便揮手讓所有人退下。
張鐸心裡一喜,衝着錦姑看了一眼,二人會心一笑,便慢慢退了下去。
李承乾慢慢上前,一羣正在彈奏着的樂師見到太子殿下來了,立刻停了下來,紛紛起身行禮。
楊曉然看了李承乾一眼卻是沒有停下,只當他不存在一般。
李承乾揮手讓其他都退下,坐了下來。
風吹過,吹落杏花紛紛飄落,落到她的頭髮衣衫上,歌聲還在繼續,那哀婉的曲調與詞,明明此刻的她是這樣美,卻是唱得他的心都要碎了。
心裡莫名生出一絲恐慌。
今日的她長髮只用一根絲帶隨意繫着,一身素色的衣服,這杏花紛落,琴聲輕揚,竟覺她有種飄飄欲仙要離自己遠去一般。
“香兒……”
終是忍不住了。
沒見着她時,還能憑着意志強迫自己不去找她。
可當看見她時,卻發現思想忽然如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傾瀉下來。
多日來的思念掙扎化作一道洪流,思念如海絕提,伸手按住琴絃,又喚道:“香兒……”
楊曉然擡頭看了他一眼,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李承乾默然不語。
過了久久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這聲嘆息保函着太多的情緒。
似無奈又似認輸了一般,複雜地連當事人也說不清道不明。
挪了挪身子,見她想移開,一把抓住她,將她帶入懷中,緊緊擁住,低低道:“這詞兒太悲了……”
頓了頓又道:“是我不對,不該不信你得……”
本來在掙扎着的楊曉然聽了這話,呆住了。
他,跟自己道歉了?
擡起頭望着他,詫異在眼中閃過,很想揉一揉自己的耳朵,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或者幻覺。
見她呆愣愣地望着自己,粉脣微張,思念越發濃烈。
低頭噙住她的小.嘴,好似呵護着世上最珍貴的東西一遍,柔柔地親着。
好想她啊!
多日的思念在這一刻全部化作濃濃的佔有。擁着她軟軟的身子,聞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那空落的心臟好似再次飽.滿了。終於不痛了……
回過神來的楊曉然猛地推開他,在他的錯愕中怒吼道:“李承乾,你當我是什麼?!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玩物麼?!”
眼淚不爭氣地順着眼角低落,抽噎着道:“我總以爲我心狠,可和你比起來,呵呵,我才發現我是小巫見大巫。這都幾天了?你氣我也就罷了。居然連孩子們也不來看一眼,天天尋.歡作樂,和那稱心聊天說地好不快活!你還來做什麼?你走,你走!我不要見你!”
多日的委屈如滔滔洪水一般聚集而起,理智好似被撕開了一個口子,多日來的失落與怨氣一下子爆發了!
“我已嫁你爲妻,我說了那樣真摯的話後你還對我不理不問!我問你,我在你心中到底算什麼?!你不碰別的女子我很感激也很喜悅,喜悅你對我的承諾與專一!可你瞞着尉遲寶林的事卻是最我大的不信任!是,我不否認我對寶林哥哥曾有過心動,但也僅僅只心動而已!他那樣的男子,忠勇可靠,甚至還爲了我單獨與虎搏鬥,冒着得罪世家的風險護我周全!”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說,如果你是我的話,你會如何看待這男子?”
楊曉然笑了起來,笑得有些悽楚,“你以爲我真得不在意嗎?我是個人!不是物件!袁天罡一句可使大唐萬世一系便使我沒了選擇夫君的權利!我恨這皇家,恨這皇宮,這兒就是一個牢籠!剛剛知道這事那會兒,我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那年沒有遇見二哥,如果我執意要留在小青觀當道姑,是不是也不會有了這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與心痛?!”
李承乾望着她眼裡的痛楚,聽着她的控訴,那些話兒就像刀子一般狠狠地凌遲着他的心臟。
他想去抱住她,可她的控訴還在繼續,好似火一般燙着了他的手,讓他沒了去擁抱她的勇氣。
“你可知道,我向往地從來不是這人間富貴?”
楊曉然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望着李承乾,眼淚順着眼角滴落,“不止一次,我想跑得。可是我想到了爺孃,想到了族人,想到了師兄,也想到了你!”
李承乾心頭猛地一顫,擡頭看向楊曉然。
“如果我跑了,父母受累不說,你身爲儲君因此事名聲掃地,將來還如何爲人君王?!那時我一直以爲我對你沒男女情,只因你待我好,如知己一般,我不能這樣沒良心!可是到了現在我才明白,呵呵……”
楊曉然苦笑着,“早已情根深種不自知!我以爲我對寶林的動心是男女情,可這回我卻明白了。不是,根本不是!因爲我是個自私的人,我覺得寶林老實,以後必會與我一生一世,他家人口也簡單,沒有那麼多勾心鬥角……”
苦澀在嘴裡蔓延,自嘲一笑道:“我怎麼就那麼傻呢?我若真是喜歡他,又怎能輕易放手?那年在太極殿旁哭泣,我哭得不是我與寶林沒有了未來,而是哭我不知何往的命運!”
“不要說了……”
李承乾站了起來,一把將楊曉然抱入懷中,任她掙扎也不鬆手,只緊緊地抱着,低低道:“香兒,不要說了……是我不對……”
他不知還該說什麼。他被深深震撼着,原來所有的痛苦都是自找得。
若自己再用心些,怎會到了這個時候還懷疑着她?
她這樣的女子,若不是心甘情願,若不是對自己有情,又怎可能心甘情願的嫁給自己?
他相信,若以她的智謀,若她不想嫁給自己,她有一千種法子逃離自己。父親都勉強不了她!在世家未倒臺前,她完全可以以太子妃位這個誘餌與他們聯手。
如此一來的話,恐怕父親再不願,都難以勉強她了。
深深的自責中帶着深深的疼痛,他已無法言語。
這種感覺難以描述。
就好像你一直以爲某個人是壞人,可忽然發現他其實是個好人,是一個好到自己難以想象的好人,差一點就要誤殺了這個好人,那種自責與心痛已不是言語能形容的了。
所以他說不出話來。
想起那裡自己對她說的話。
那些什麼爲了她付出的話,與她的犧牲相比,這些又算得了什麼?
所有語言在這一刻都顯得貧乏,顯得蒼白!
她的淚水灼傷着他的心,親去她臉上的淚水,道:“香兒,別哭了。你快把我的心都哭碎了,是我不好,你有氣就朝我出吧。是我糊塗,是我該死,你要怎麼樣才解氣?”
“哼!”
某姑娘聽了這服軟的話,心情微微變好,不過臉上還是兇狠一片,擦了擦自己的眼淚,道:“你走開,我就不哭了!”
說着便去推他,“你走,你走,我不要看見你!我看見你就不高興!找你的稱心去,我要帶着孩子回孃家!”
李承乾嘴角一抽,可心裡卻不知怎麼地鬆快了一些。
許是太瞭解她了,瞭解之深連自己都沒察覺。
只看她這口氣,便覺她好像沒那麼氣了……
抓着她的小手用力地在自己胸口捶了幾下,道:“那你打我幾下出去,別趕我走好不好?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