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交加,行路艱難,可卻無法阻擋諸位皇子回京見老父親最後一面的步伐。
人這一生,很多事錯過了就不會再有,更遑論父母恩情?
天子陸陸續續地把人喊進去,一個個悲泣着出來。誰心裡都清楚,這一關怕是過不去了。
大雪紛紛灑灑,當楊曉然仰頭望着的時候,想到的是來年會有個好收成。可在這宮城外的安居樂業,街市繁華,帶來這一切的男人卻是病體沉珂,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踩着積雪,一路穿行,穿過人羣,登上太極宮最高的地方,她看着昭陵的方向,長孫已在那安睡了很久。心下沉重,若她在天有靈,得知丈夫到了時間又會作何感想?
她不知……
而有些事卻是不敢細想。
看那些小說李世民就是今年去世得,李世民的貞觀只有二十三年,已到了年腳了,按這樣推算的話,李世民的生命並沒有比歷史上延長多少。
這到底是爲什麼?!
正因爲他是天子,所以影響最大,也最難改變麼?那承乾呢?!
李世民的話在腦海中反覆着,只覺心一點點抽緊:煩惱頓生,如海水涌現。
煩躁地彎腰抓起地上的積雪捏成雪糰子,對着空曠處扔着,好似要發泄心中這所有的不滿以及不甘。透過別人的命運,她似乎已看到了一個更爲艱難的未來。
雪團在地上迸裂開,一些關於穿越因果論,平行論的概念浮現在腦海。如果按照現在這情況來看,歷史不斷修正她所作出的改變,是不是意味着宇宙平行論並不存在?還是她的改變會成爲另一個時間浮標?
她不得而知。她只是一個生物學家,這超出了她知識體系之外。又或者,哪怕是一個物理學家估計也難搞明白這一切吧?
慢慢地停止了瘋狂的舉動,天子也不知何時會走,她必須回到那兒去等着。
遠遠看見一羣大臣在廊下哭泣着,心裡一驚,忙上前,卻見長孫無忌等人出來,手裡捧着一卷明黃.色的聖旨。這應是遺詔了,只是卻不是在現在宣讀。等老天子駕崩,這遺詔要對着所有的皇親貴族,公卿大臣一起宣讀的。
很快地就有人上前,把聖旨小心地裝到檀木盒裡,一羣禁.衛軍以及負責看管的好幾個大臣過來,從現在起他們要連夜守護着遺詔,還得互相監督。不到最後一刻,遺詔不可出檀木盒。
盒子上有三把鎖,分別交給了李道宗,長孫無忌以及褚遂良。
本來這人中應有李績。不過在收到李世民的旨意後,他嚇尿了。甚至都沒敢回家,直接牽了馬,立刻去赴任。(這是真事,李世民不愧是一代偉大君王啊!)
不過也因着這毫不猶豫的舉動也挽救了他的仕途與生命。
長孫無忌捧着檀木盒子,到了隔壁宮殿,立刻就有重兵把守,保證一個蒼蠅都飛不進去,也飛不出來。
歷來權利交替時也是權利真空事,總有着太多的刀光血影。按照天子的旨意,如果他能熬到諸皇子回京,那就立刻宣讀遺詔,此舉也頗有深意,如此一來,就成禪位了。
就跟他的老父親禪位給他一樣,對於大唐以後的安定有着特殊的意義。
雪越下越大,到了晚上大臣們都回去了。而李承乾與楊曉然還守護在李世民牀上。幾個小鬼哭紅了眼睛,兕子都暈過去幾回了,李治身體不怎麼好,擔心受怕了好久後,又太過傷心,直接病倒了。
李世民看着還在京城的子女孫兒圍繞在自己身邊,臉上露出微笑,聲音虛弱地道:“家媳,朕想吃你做得那些家常菜了……”
“是,兒媳這就給您做去。”
楊曉然不敢有任何拖泥帶水,立刻帶着人去膳食房,親自下廚,做了一些李世民喜愛吃的東西。
“魏王,魏王!!!魏王回來了!”
正當她提着食盒回來的時候,卻見滿頭雪花的李泰像瘋了一般衝向翠微宮,“父親,父親!兒回來了!”
他的聲音又尖又利,充滿了悽楚與悲哀。他離着京城最遠,雖可坐海船,走水路,可看他滿身的風霜雪雨,便知這一路幾乎是換馬人不停,一刻未歇地便趕了回來。
他跑到近前,看見大嫂提着適合站在走廊下,淚水頓時奪眶而出,“大嫂!”
“進去吧!”
楊曉然上前,伸手掏出繡帕,踮腳替李泰擦去臉上的淚水還有滿臉的風霜,“父親一直在等着你們……”
“哇!”
李泰頓時放聲大哭,跌跌撞撞地走過去,“父親,青雀回來了……”
李世民聽到李泰的聲音,渾濁的眼裡忽然綻放出光彩。這些個孩子中,除去李承乾,他最喜歡的就是李泰。
伸出手,騰在半空,老淚縱橫,“青雀,青雀,是我的青雀回來了……快,快,讓爲,父,爲父看看你……”
“阿爺!”
李泰衝到李世民跟前,一把抓住李世民的手,跪倒在地,看着李世民消瘦的臉,哪裡敢相信這個就是自己自小一直崇拜着的父親?
在他的印象裡,父親永遠是健碩得,堅毅得。可這樣虛弱的父親他從未見過。
頓時心如刀割,顫.抖着道:“幾,幾年未,未見,父,父親緣何如此?嗚嗚……”
“好,好,孩子……”
李世民摸着李泰的頭,道:“爲,爲父總,總算是,是等到,等到你了……”
楊曉然側過頭,任由淚水傾瀉。
在李世民心中,永遠最愛的孩子只是他跟長孫生得。幾個公主在身邊,大兒與李治也在身邊,還有那個一直被他不喜歡的李惡也在牀前,唯獨李泰不在。
他這樣撐着就是爲了等李泰麼?
李惡已到了略微知事的年紀,聽到父親這樣說,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捏着自己的衣角,低下了頭。
李承乾把他摟進懷裡,摸了摸他的腦袋。感受到兄長的安危,李惡擡頭看了看李承乾,然後伸出小手緊緊地摟住了他,感受着兄長一直以來給予的父愛。
李世民吃力地撐着起來,斷斷續續地道:“去,去把治兒,叫,叫來……”
“是……”
沒多久,剛剛轉醒的李治被擡到了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衝着他的一羣兒女招手,今天在這裡的全是他跟長孫生的孩子。長樂,新城,兕子,李治,承乾,李泰,李惡……
他掙扎着起來,推開企圖幫助他的宮人,大口喘着氣,好似潮汐。
生命如此脆弱,讓人不忍相看。
一羣宮人跪倒在地,玻璃燈罩裡的燭光閃爍,是不是地爆出“啪”得一聲響,好似象徵它不甘燃燒的命運,就如李世民。
油盡燈枯,心中不甘,可上蒼留給他的時間卻是不多了。
他吃力地擡手,將李泰,李治等人的手抓過來,一一相疊。輪到李惡時,他停頓了下,端詳着李惡。
李惡已長大了,模樣越發像長孫,甚至比他的大兄還要像皇后。李世民渾濁的眼裡閃出了懷念以及愧疚。
抓過李惡的手,道:“爲父對不住你……你,你是個堅強的孩,孩子,來到這世上就,就沒了,沒了母親,又,又被朕遷怒,可,可你功課好,品性好,爲父心中安慰。以,以後,阿,阿爺不能陪着,陪着你走下去了……呵,父親好不甘心吶……”
“若是,若是可以,我多想看着我的惡兒與幾個哥哥一樣,彎弓上馬,文采斐然,與衆士大夫,脣,脣槍舌劍……想,想看着你長大啊……可,可是父親不能陪,陪你了……”
他停頓了一會兒,似在積攢力氣。而屋內所有人已哭成了淚人,忍不住勸道:“父親,休息吧,休息吧,別,別說話了……”
“不,不,不……”
李世民的胸口劇烈起伏着,吃力地道:“有,有些,話,話……再,再不說……就,就沒機會,說,說了……”
他又看向李惡,“以,以後的路,還,還要堅,堅強地走,走下,去……你的大,大兄是,是君父,是你兄父,還,還有你,你的嫂嫂,她們是,是你的嫂娘,要,要視他們爲,爲父母孝,孝……”
說着他便把李惡的手疊在他的兄弟姐妹手上,最後拉過李承乾的大手放在最上面,雙手用力地壓着,道:“乾兒,你,你是長,長,兄……丫,頭,你,你過來……”
“是……”
楊曉然擦了擦眼淚,提着食盒上前,跪倒在地,囁嚅道:“父親……”
“伸出手來……”
“是……”
李世民把她的手也放到了一起,道:“當,當年,爲,爲父,曾,曾聽,聽你說,說那老,老人家的故事,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朕,朕,要,要走了……”
李世民說着眼裡也淌出了淚,“朕,朕,這,這幾個不成器的孩,孩子交給你和,和承乾了……你們一,一爲兄長,二爲父母,家,家媳,朕,朕只盼你,你,能如皇后,皇后那般照,照顧好,好這,這幾個孩,孩子……還有,還有其他的弟妹們……”
“是……兒媳領命!”
李世民鬆開手,倒向軟枕,看着上方黃.色的帳幔,往事如潮水涌現……
觀音婢,父親,我來了……
朕無愧於你們的託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