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後整座城水越城都活了起來,陽光暖融融的彷彿帶着清香,照在身上的瞬間能讓人心也跟着飄起來。拂面而來的風裹着花香鋪陳如錦繡,燻人欲醉。
天氣回暖很快,江南的煙花三月熱鬧紛繁,姑娘們的笑靨和枝頭灼灼桃花交相輝映,分不清是花醉人還是人醉花。
夜裡的水越城更是格外美麗,街道上喧鬧不減,蜿蜒流淌的河流橫亙在水越城中心,折射出閃爍跳躍的燈光,好似鋪上一池金砂妝出璀璨夜空的容顏。少女們三三兩兩地結伴從河邊走過,留下一路銀鈴般清脆的笑聲。
林逐汐看着外頭街道上不時走過的攜手同遊的年輕男女,心想這般景緻,真是少男少女交換心事的好時節,不知今晚又成了多少對。
她懶得看別人兩情相悅來襯托自己的愛而不得,看一眼就收回視線。
今夜的客人很多,她關門的時間延後了些,往常戌正就能歇業,今天卻拖到了亥初,送走最後一名客人,林逐汐長長地鬆口氣,動作利落地放下支窗的竹架,興高采烈地關門打烊。
站這麼久腿都麻了,總算可以燒熱水泡個腳好好休息一下了。
夜色深濃,整座水越城都陷入沉睡,經過白日的忙碌,林逐汐的睡眠質量很好。小酒館裡的氣氛安寧靜謐,讓翻牆而入的人提着的心鬆懈下來。
林逐汐在睡夢中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聲音很有規律,但間隔時間短,她凝神細聽,估計這人家教不錯但很着急,但問題是來的會是誰?水越城裡她認識的人或許很多,但知道她底細的只有白慕雅。可白慕雅三更半夜的敲她的臥室門?稍微想想,她都覺得無限不可能。
剎那的猶豫後,她伸手從枕頭下摸出一把匕首藏在袖子裡,起身下牀。
林逐汐大半個身子掩在門板後,右手握緊匕首,探頭開門。
門拉開,眼前的景象就驚得她眼眸都大了一圈,呆呆地張大嘴,嘴巴開開合合好幾次,像被丟上岸的魚大口呼吸着,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這是什麼情況?怎麼會弄成這樣?
白慕雅見到她,努力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聲音輕得剛出口就消失。“你要是再晚點出來,我估計就要倒下起不來了。”
林逐汐嘶嘶地直抽冷氣,連忙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看着她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怎麼會傷成這個樣子?”
白慕雅輕輕地搖頭,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有氣無力地靠在她身上,全靠她扶着才能支撐住身子,已陷入半昏迷狀態。地上一灘殷殷鮮血,正在緩緩流淌擴大。藉着月色可以看到,門外地上都是星星點點的血跡,想必是白慕雅一路留下的。
林逐汐將白慕雅扶到榻上查看傷勢,見她身上只有右肩和左腿兩處傷口,但都血流如注,腿上的傷口更是深可見骨,鮮紅的血液不斷從傷口噴涌而出,在黑衣上染出深濃的暗色,很快便洇上被墊。她面色蒼白如落霜的紙,不見一絲血色,已是失血過多神志不清。
林逐汐匆匆忙忙地翻出傷藥,壓住她動脈等她血流之勢逐漸停止,清洗乾淨敷上止血藥包紮。
白慕雅仍昏睡未醒,林逐汐看着那猙獰的傷口,雙眉緊擰成結。不知道白
慕雅怎會受這樣的重傷,下手之人分明是要置她於死地。偏偏滿肚子疑問沒人給她解答,出了這樣的事她也沒心情睡覺。想起染血的被子和地面,她嘆口氣,認命地出去打掃地面。
自己房間裡也就算了,輕易不會有人進來。門外走廊上的血必須洗掉,不然明早阿敏和福伯醒來肯定會擔心。
等她將屋子外打掃乾淨進門時,白慕雅已經醒來,怔怔地看着門口,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林逐汐走上前給她拉緊被子,“你這是怎麼回事?出去一個多月回來就給我這麼大的驚嚇,在外頭招惹了什麼人?誰傷的你?”
白慕雅苦笑搖頭,想到自己被一路追殺的過程仍覺心有餘悸,她好不容易纔甩開對方的追蹤逃來這裡,只覺今夜的一切都是她不敢回憶的噩夢。“今夜是我打擾,但我傷成這樣實在不敢回家讓家人擔憂,還請你替我保守秘密。”
林逐汐見她對受傷的事避而不談,心裡疑竇叢生又不知道該怎麼問,想了想也只好閉嘴不談。隱瞞的事不用白慕雅提她也不會對人提起,她沒那麼閒地傳朋友的閒話。“你好好睡一覺,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麼食材,試試給你做點補血的東西吃。”
一盞茶後林逐汐提着食盒回來。
她推門,門開一線,露出白慕雅蒼白如紙的臉。
她身後突然出現一道紅。
紅光來勢曼妙而凌厲,好似飛瀑直下九天,又似閃電劃過夜空,旁若無人地越過她,划向無法躲閃的白慕雅的咽喉。
那道紅來得太快,林逐汐完全沒看清楚是個什麼東西,她只覺眼前一花,剎那間眼前似血流成河,整個視野中萬物褪去,只剩那豔麗如血的茫茫一片紅。
紅光所到之處,四面牆灰無聲剝落,林逐汐親眼看到自己佈置在牆角的一些用來防賊自保的小玩意無聲化灰。滿室都被泠泠寒氣充滿,四周溫度陡降,似天地飛雪重回寒冬,呼出的氣也變成白霜,遮住她因驚恐而瞪大的眼眸。
白慕雅臉色大變,沒想到這要命的煞星竟又追上來,這次自己根本沒有力氣和機會逃,很可能還會殃及無辜。她來不及多想,擡腳踢在牀邊椅子上,唰的一下椅子滑開,撞上呆呆站在原地的林逐汐的腰,撞得她身子一歪,身不由己地後退數步,撞到牆壁才停下。
此時紅光到,出手的人看似平和,實際上目的性極強,從一開始這一招就是衝着白慕雅而去的,到最後也不會更改,所以壓根沒理會旁邊嚇呆僵硬的林逐汐,直奔毫無防備也無法防備的白慕雅。
白慕雅絕望地閉上眼睛。
眼看白慕雅即將喪命,林逐汐混亂的大腦總算清醒過來,驚呼聲都來不及出口,她急得滿頭大汗卻一時想不到任何辦法,根本來不及想其他,她下意識衝上去。
風聲微頓。
白慕雅睜開眼睛就看到林逐汐迎着紅光而來,短促地“啊”一聲,大聲道:“不要……”
林逐汐撲上去的剎那就後悔了,這東西甩過來的風聲呼呼,一聽就知道滿貫真力堅如鐵石,看這速度和力道,自己這麼莽莽撞撞地撲上去,肯定會和白慕雅一起被串成一隻血肉模糊的葫蘆。
但此時抽身跑開也來不及
。
啪地一聲,白慕雅下意識撇開頭。
林逐汐卻瞪着眼睛,看着忽然停住的紅光。
原來那是一條長長的紅綾,色澤純正豔麗如血,月光下似有瀲灩的光彩正不斷流動。紅綾距離她只有一指之遙,卻像突然被凍住般瞬間定格,停在她面前。
林逐汐緊張地屏住呼吸,額頭密密麻麻浸滿冷汗,看着那條突兀停下的紅綾,心頭的緊張恐懼不減反增。
奪命的利器架在頭頂,知道它馬上就要砍下卻不知道何時砍下,這種感覺太恐怖了。
紅綾的停頓猶豫只有一瞬,但在林逐汐眼裡卻漫長如百年。
一瞬的猶豫後,紅綾輕輕一拍,拍在林逐汐的臉上,林逐汐只覺冷氣迎面而來,凍得她睜不開眼,她不由自主地順着這一拍的力道跌了出去。
對方用力巧妙,她跌出去沒鼻青臉腫,也不怎麼疼,卻被拍離白慕雅身邊。
顯而易見,對方的目的是殺了白慕雅,並不想傷及無辜。
得到這個結論,林逐汐略微鬆口氣。這出手的人實在是太可怕了,她都沒看見對方的人影,卻已在鬼門關走了一趟。別說不懂武功的自己,就是白慕雅在全盛時期估計也不是這人的對手,不然她剛纔也不會直接閉目等死。好在這人有原則,不是那種漠視人命的,那就還有生存機會。
眼見那條紅綾又衝着白慕雅而來,林逐汐也不管其他,抓起桌上的杯子茶壺托盤什麼的統統一股腦地扔過去。
在高手面前,這些東西的阻攔還不如一張紙。
耳邊捲過一聲清清淡淡的笑,笑聲很好聽,像夏夜裡掠過太液池攜來滿池幽香的風般清潤明淨,卻充滿嘲諷。
林逐汐扔過去的東西連紅綾周圍半尺都沒能靠近,已無聲無息化爲飛灰。
模模糊糊的又是一聲笑。
眼前突然出現一幕奇特的場景,像一幅不斷變化的畫。林逐汐呆呆地瞪大眼,搬椅子砸向紅綾的動作僵住,她維持着將椅子高舉過頭的動作,只覺自己的呼吸似在瞬間停止。
地板裂了。
桌子成渣渣了。
花瓶成粉末了。
連她舉在手上的椅子都迅速變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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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擱在往日,她說不定還笑嘻嘻地說一句“好厲害的戲法”,但現在她只恨爹媽沒給自己生雙翅膀讓自己帶着白慕雅飛離這可怕的地方可怕的人。
室內除了衣櫃和白慕雅所在的那張牀,幾乎空無一物。那些大件的她別說搬動,就算她和白慕雅擡也未必能擡動。
林逐汐暗恨自己房間佈置太簡單,除開桌椅牀櫃基本沒其他東西,想找個東西自衛都不行。
門口悄無聲息地出現一道人影。
月光隱隱約約勾勒出來者的容顏,一張不算絕色卻令人一瞥便難忘的臉,清淺的琥珀色雙眸彷彿能看穿一切,她目光掠過室內,秀氣的眉微微一皺。
林逐汐頓覺天地間溫度下降了好幾度。
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見。
怎麼可能?竟然是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