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狠狠丟開手裡的信紙,其其格俏麗的小臉氣得通紅如布,她的眼神滿是不可置信,連平日裡明亮的眼睛都像是蒙塵的明珠般黯淡無光。
她萬萬沒想到,懷着滿滿的希望和自信心向巴特爾發出求助信,得到的居然是冷冰冰的拒絕,而且還沒有半分委婉,言辭更是犀利到刻薄。
“他居然置之不理!他居然……”她氣得全身微微發抖,胸口劇烈起伏,失魂落魄地瞪着扔在地上的信紙,火氣稍降後她又忍不住撿起來,但看到上頭毫不客氣宛若冰水兜頭潑下的內容又忍不住再扔……
幾番往來,不斷循環這奇特的過程,其其格面色陰沉,眼中跳動着憤怒的火花。
反而是一旁的伊勒德和其木格都十分冷靜,雖然巴特爾的信寫的很不客氣很刺眼,但的確都是事實。他事先勸了他們不聽,惹出自己無法承擔的後果,憑什麼要讓他來承擔?就算是父母,也不可能護着兒女一輩子。他們也沒那個臉心安理得地惹了麻煩就去找他來收拾爛攤子。何況巴特爾不是草原人,也不曾欠過他們任何東西,反而是他們欠了巴特爾的救命之恩護佑之情,沒報恩已是對不住他,又憑什麼爲他不願再次出手相助而憤恨不平?
“巴特爾是指望不上了。我們現在只能靠自己了。”窒息般的沉默裡,伊勒德默默地看着扔在地上的揉皺成團的信紙出神,良久纔開口,神情凝重而壓抑,充滿暴風雨來臨前的詭異平靜。
以爲自己面對的是兔子,沒想到人家卻是披着羊皮的狼,面對覬覦之已久的極品美味,迫不及待地想品嚐,一口咬下去,美味沒吃到,反而崩壞自己滿口牙。
這種感覺,想必不是親身經歷過的人,很難體會其中的諸般滋味吧。
“他來,讓他來!”其其格憤恨地一甩馬鞭,啪的一聲清脆響亮,鞭聲裡她咬牙切齒道:“草原上只有戰死的人,沒有怯戰的魂!蕭景暄,他若敢進逼草原,我必然會讓他付出沉重的代價!”
事實證明,蕭景暄沒有某人那樣強大的感知力,就算被人咬牙切齒地憤恨記掛也沒有任何反應,別說打噴嚏,半分鼻子發癢的感覺都沒有,依舊淡定地制定着下一步行軍計劃。
嚴密的推進計劃,連綿不斷的廝殺,北疆的戰火燃燒不歇,一打就是大半年。
時光飛逝,轉眼間又是暮春,蕭景暄的確沒負了當初的承諾和目標,直接打到了王庭。
遠遠的看到草原王庭,分外華麗龐大的帳篷羣,佇立在前方的地平線上。
蕭景暄的目光在帳篷上掠過,表示自己依然住不慣這樣的地方。
已是暮春時節,如果是在樺月城,必然有滿城的梨花白扣人心絃,但在這裡,除了草還是草,他實在沒什麼好喜歡的。
碧草山坡之上,潔白的帳篷和雲朵般的牛羊羣,這本來應該是美麗而祥和的牧民景色,卻要在今日,染上兵戈戰火。
然而他怎麼也沒想到,對面,帶領最後的殘兵敗將與他對抗的人,竟然會是自己熟識的。
他鄉遇故知,這樣的喜事如果
建立在你們成爲敵對方的前提下,你是該喜還是該悲?
蕭景暄不知道,但他很清楚此刻自己內心的震動。他只是冷靜鎮定,並不是冷心絕情。
這是唯一的疏忽,也會成爲他致命的錯誤。
相識多年,情分深刻,沒想到如今竟要拔劍相向,最諷刺的是,他們還不是爲了自己拔劍。
他衣袖掩住的左手拇指和中指相扣,“月滿滄海”的起手式,蓄滿了十成功力,瞳孔緊縮成鍼芒,臉色冷漠而陰沉,語速緩慢,目光鋒利,眼神如冰針,恨不得立刻戳到他身上扎進皮肉。
不是不震驚的,他從未想過自己苦心孤詣尋找的巴特爾就是他。
但震驚之後又有恍然大悟,是了,普通之下,有資格成爲他對手也不落敗勢的,又能有幾人?他就說草原上可培養不出這種人才,不然哪裡會隱忍至今纔出手?
能有這樣強大的外援,不得不說伊勒德還真是好運氣。
不過,再來好的運氣也到頭了,誰叫他敢挑戰蕭家的威嚴?他不可能放過他。誰來幫忙都一樣。
他冷冷一笑,打量着他的裝束,心想他這幅打扮倒是很新鮮,也不知道讓那些熟悉他的人看見會不會驚訝。
草原人自然不會喜歡中原的綾羅綢緞,那樣的裝束對於習慣馬背上的生活的他們而言實在是累贅不方便又毫無安全感,他們都是穿皮革衣服再鑲嵌以珠寶,眼前人着一身貂裘大衣飾以黑曜石,雖是商人裝扮風塵僕僕,卻無法掩飾他與生俱來的尊貴氣質,瑰姿豔逸的絕世容顏更有種冷酷的優雅,如畫眉目間更是隱隱透出無法形容的霸氣。
看樣子,他是匆匆忙忙趕來的,就是說他並無意與自己爲敵?
在這個遠離出生地和所有熟悉他的人的陌生地方,遙遠的北疆戰場,他終於褪去往日裡懶散無害的外表,以最真實最本質隱藏最深刻的一面來面對他嗎?
哦,那還真是他的驕傲,能逼得他認真地還擊。
蕭景暄脣角隱隱帶出一絲笑意,對兩人目前的情況很滿意,畢竟,面前這人絕對有實力讓他全力以赴。就算是戰敗,能有旗鼓相當的強大對手並與之一戰,結果應該也不會糟糕吧。
身後的將士們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知道他們在等待他下令,他不能在這最後關頭功虧一簣。
但他很清楚,此刻他已經沒有了最初的勝券在握,他的贏面最多隻有五分。
對面,那人饒有興趣地打量着他冰雪般鎮靜冷酷的面容,脣角一抹微笑神秘而涼。
他無所謂結局,也無所謂立場,對於他而言,這場戰爭沒有任何意義,他想殺就殺想放就放。反正蕭景暄是聰明人,知道該怎麼對待科倫部,只要伊勒德不死,其他的都與他沒關係。
蕭景暄漠然下了令。
“殺!”
陣營相交,兵戎相見,他們各自作爲主帥,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
他們是衝殺在最前端的。
平日裡拆招切磋過無數次,卻從未試過在戰場上打一架,也不知道會不
會有不同結果?
他們都很期待。
太陽明晃晃地掛在頭頂上,天地間金光燦爛,照在戰場上交錯的屍身和破碎的兵器上,血流遍地,號角長鳴。
一黑一白兩道身影迅捷如電光劃破蒼穹,以超乎人力的速度一躍而起半空相擊,兵刃交擊聲鏗鏘如一聲連成白茫茫一片,速度太快,以至於刺破空氣形成清脆的爆音。
幾乎是眨眼間,他們纏鬥的周圍已拉開巨大的空地,兩人外放的真氣凜冽而強大,宛若利刃般飛射開來,隔得近躲閃不及的不死也傷,周圍的士兵都遠遠避開,生怕亂入其中做了倒黴的池魚。
此時兩邊的大軍隨着兩個主帥交手已經絞殺在一起,鮮血淋漓,染紅了原野,滿天飛舞的弓箭不時地帶起血雨。
“我真沒想到會是你。”聲勢驚人的打鬥裡,兩人卻都悠然從容,彷彿這不是你死我活的戰場上,而是自家後院裡陽光明媚奼紫嫣紅的花園,蕭景暄先開口,眼神明亮而意味深長。
巴特爾半分心虛都沒有,悠然一笑,淡定答:“現在知道也不晚。”
“咱們又不是仇人。何必呢?”蕭景暄慢條斯理地道:“你既然現在纔出現,想來這件事也和你無關,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殺他就是。”
知道他說的是伊勒德,巴特爾只是淡淡一笑,他知道蕭景暄的手段。讓貔貅部首領帶着所有的罪名去死,扶伊勒德以受害者的身份獲得朝廷體諒執掌草原,對他而言易如反掌。
可是,這關他什麼事?憑什麼是他欠他的人情?
以爲他是伊勒德還是蕭崇烈,好騙?他借自己當紐帶和跳板將伊勒德納入麾下達成盟約間接控制住北疆,還讓自己欠他人情?得了便宜還賣乖,有這麼好的事?
“你還是殺了他吧,我沒意見。”巴特爾堅決不肯吃虧,答得輕描淡寫,眉梢眼角都蘊着笑意,卻分不清是真是假。
蕭景暄卻非常明白他這話看似玩笑,卻不是玩笑。
心,不由微微一沉,又一涼。
他知道自己沒資格說三道四,但想到伊勒德將他當成最後的救星和底牌,他卻說不管就不管說扔就扔,他還是不大讚同。
卻無言以對。
因爲他知道這就是他的性格。
他們這些人多年相識彼此往來,不說了如指掌也對彼此的性格瞭解大半,都說他冷漠無情,其實真正的無情之人,是面前這人。
多情者最是冷情。
若論狠心,他確實比不過他。
“那和鳴呢?”蕭景暄微笑淡漠,毫不在意巴特爾眼中一閃而逝的濃烈森然殺機,篤定地問。
“什麼意思?”巴特爾眼神冰冷,看他的目光幽深如月色下翻涌不休的碧海,蘊藏着深深的風暴。
“字面上的意思。”蕭景暄虎口拔牙的事做的也不是一件兩件了,完全不在乎他的殺氣,笑得篤定而可惡,淡定答。
氣氛陰冷,拂面而過的風似乎瞬間變大變冷,吹散陽光吹動烏雲,刀刃般刮過面頰,鑽心的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