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瑪阿古!”
孩子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放眼望去,只見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上,一匹藏紅色的小馬飛速的跑了過來。馬背上坐着兩名穿着一身棉裘皮草的孩子,大的那個只有十五六歲,梳着一排小辮子,辮梢用紅色的纓子繫住,粗壯的像是一匹草原上的小馬駒。小的那個只有十一二歲,戴着裘皮帽子,臉蛋凍得通紅,剛纔的那聲叫喊就是發自他的口中。
“潔瑪阿古!”兩個孩子飛速的奔到一座雪坡腳下,然後迅速的跳下馬來,手腳並用的就向着雪坡爬上去。
早上剛剛下完雪,此刻雪地鬆軟,踏上去很快就深深的陷進雪裡。大的孩子雖然手長腳長,但是體重也重,他走一步陷一步,然後費力的拔出腳來,再陷進去。這樣走來,反而不如那個小的快。
年紀小的那個孩子大笑的向上跑着,年紀雖小,動作卻靈敏的很,一會的功夫就爬上了雪坡,對着遠處的一個帳篷大聲叫道:“潔瑪阿古,阿媽讓我來叫你吃飯。”
帳篷的簾子一陣顫動,不一會的功夫,一名身材嬌小、明眉皓齒的女子就從裡面探出頭來。她帶着一頂皮草的帽子,將兩個耳朵都包在了裡面,只露出尖瘦小小的一張臉,一雙眼睛秋水一般明澈,卻又透着一絲頑強堅韌的倔強,她笑着張開手,一把抱住撲過來的孩子,帶着厚厚的手套,拍了拍孩子的肩膀,笑着說道:“班布爾,你阿媽的病好了?”
“好啦!”班布爾燦然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笑着說道:“多虧潔瑪阿古的藥,所以阿媽要請潔瑪阿古吃狍子肉。”
“狍子啊。”女子一愣,說道:“旭達烈又上山打獵了?”
“是啊,”班布爾回答道:“快過年了,大哥說要攢年貨。”
女子微微皺了皺眉頭,說道:“最近穆連部的人總到這邊打秋風,旭達烈應該小心點。”
“放心吧,”班布爾得意的一笑“旭達烈是健壯的豹子,穆連部的人都是狡詐的野狼,野狼再狡猾,也打不過豹子的。”
“呵呵,”女子朗朗一笑,拉住班布爾戴着手套的小手,說道:“你也知道野狼狡猾了,還是小心點好。”
“潔瑪阿古!”大一點的孩子費了半天的勁,總算爬上了雪坡,遠遠的衝着女子大聲喊道:“去我家啊,阿媽他們都等着呢。”
“好!等我一下!”女子大喊了一聲,轉身就走進了帳篷裡,拿出一面紅色的小旗,只見上面用黑色的筆,寫了大大的兩個漢字。班布爾沒上過學堂,只是跟着女子學了幾天的漢字,此刻看到那旗,就磕磕巴巴的念道:“日……月……”
“是夏青,”女子沒好氣的回頭說道:“你倒是會省事,認識哪塊讀哪塊。”
“潔瑪阿古,你還沒找到你大哥嗎?”大一點的孩子一邊拍打着身上的雪,一邊跑了過來。
女子一愣,過了一會突然笑了起來,說道:“還沒有,不過慢慢等,總會等得到。”
“走吧!”將旗子插在帳篷上,火紅色的旗子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裡,顯得十分的醒目。女子轉到帳篷後面,牽出一匹馬來,自己爬了上去,對着班布爾說道:“班布爾,跟我一起嗎?”
“好!”班布爾連忙叫道:“我才願意跟那克多一起,他騎馬慢死了。”
被叫做那克多的孩子大怒,眉毛高高的揚起,大聲叫道:“我慢?我能在馬上叼到狼,我騎馬慢?”
“呸!死狼吧!”班布爾年紀雖小,嘴上功夫卻厲害。女子笑着聽着兩個孩子吵架,驀然一揚馬鞭,一會的功夫,就消失在白皚皚的雪原上。
這名女子,就是青夏。
當日她離開了楚離的北營,一路在西黑荒原上策馬疾行,在荒原上連找了西林譽三天三夜,終於體力不支的昏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大雨傾盆,馬也跑了,飢腸轆轆下還遇到野狼羣的襲擊,險些葬身狼腹,天幸遇到荒原上的馬賊,才逃過大劫。
說起來,這還是青夏第一次見到西黑荒原上的馬賊。之前秦國太子一黨假扮過這批馬賊去暗殺秦之炎,後來楚離又藉着西黑馬賊的名頭,用禁軍喬裝改扮殺的八大世家狼狽不堪,可見西黑荒原上的馬賊在整個大陸上是怎樣的聲威赫赫。但也就是這樣,才使得被人屢次利用,背了天大的黑鍋。
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些馬賊就算再囂張,也還沒瘋狂到去襲擊秦國皇子和去攻打楚國大營,但是明面上的功夫還是必須要做的。於是,倒黴的馬賊們幾乎同時遭到了秦楚兩國的瘋狂追殺圍剿,等青夏遇到他們的時候,這羣原本三千多人組成的實力雄厚的馬賊團伙,已經剩下不到一百人了。
飽食思淫慾,這羣人吃完了狼肉之後,就把主意打到了剛剛救下來的清秀少女的身上。這種主意自然不會得逞,被青夏收拾了一頓之後,崇尚武力的大漢們全都死心塌地的跟上了她,只求她能帶領他們逃出北秦和南楚的追捕,找一個活命的地方。
被死皮賴臉的糾纏了很多天,青夏終於帶着一衆馬賊離開了西黑荒原,雖然沿途也遇上了幾撥楚軍,但是在青夏的周旋下,衆人不但沒有吃虧,反而將楚軍打了個灰頭土臉。西黑馬賊們無緣無故被兩國軍隊絞殺,死傷慘重,一個個心裡早就憋了一股火。見青夏年紀輕輕,還是個女孩子,但是身手敏捷,頭腦精明,對楚國的軍隊更是瞭如指掌,衆漢子們一個個心悅誠服,一路跟隨着青夏穿越過西黑荒原,小心的越過了北秦的土地,用時一個月,纔來到了位於秦國最北端的白蛉郡。
白蛉郡位於秦國最北端,距秦國的北疆大營不到三十里,但是卻向來是個三不管的地界。這裡地勢複雜,處在北秦和西川兩國大軍的交接地,西川的炎帝城,快馬奔襲到這裡不到半日的路程,而再往北便是匈奴人的地界了。
這裡人口雖然不算太多,但是卻聚集了各個種族。有匈奴人、色目人、犬戎人、穆連人、秦人、西川人、還有原道從東齊和南楚來這邊收人蔘貂皮的商人,總之魚龍混雜,外地人極多,倒是個容易生存的地方。
青夏之前和楊楓定下了兩月之期,說好了在這裡見面,在掌管黑衣衛的一段時間青夏曾經滿世界的尋找過楊楓,可惜沒什麼結果。現在想來楚離既然幾次大戰都是瞞着她的,那麼黑衣衛的真正統領之權,還是握在楚離的手裡,他若是不想青夏找到楊楓,黑衣衛自然也就調查不出什麼。楚離這樣的一個人,連忠心耿耿的西林家都不相信,又怎麼會相信已經背叛過他一次的楊楓。
就這樣,青夏就在白蛉郡住了下來。西黑馬賊們死性不改,來到這邊很快就跟關外的馬賊強盜們接上了頭,青夏也不要求這羣人跟着自己吃蘿蔔啃鹹菜當好人,就放任他們去了。
這個混亂的年頭,什麼買賣都有人在做。他們不去打砸搶,自然還有別人頂上。只是由於青夏住在這裡,馬賊們反而不再騷擾白蛉郡,倒也算爲郡上的百姓做了件好事。眼不見心不煩,青夏也不去在意這幫傢伙又跑到哪裡去打家劫舍。
班布爾一家是青夏在這裡認識的一戶獵戶人家,班布爾的父親是個酒鬼,總是在郡上鬼混,很少回家。這家的女人卻是一個勤快老實的人,獨自一人養大了四個孩子。
大兒子叫旭達烈,是白蛉郡有名的獵人,黑夜裡百里之外就能聽聲變位的射中過路的老鼠,小夥子二十出頭,長的一表人才,是當地姑娘們心儀的對象,每天早上門口都會堆滿求愛的茗筱花,很是出名。老二叫那克多,今年才十五歲,但是長的卻很壯實,十七八歲的孩子也沒有他高大,火爆脾氣,倔起來像頭蠻牛一樣。老三就是班布爾,今年才十三歲,人小卻機靈的很。老四是個女孩,才只有五歲,整日在家裡纏着幾個哥哥。現在她有了新的目標,整日的纏着青夏,沒個消停的時候。
這一住,就是兩個月,距兩月之期,已經過了四十多天,青夏沉住氣的在雪坡上搭了房子,想再等等楊楓。她考慮了一下,若是路上出事耽誤,頂多不過兩個月,要是再過一個月楊楓再不來。少不得就得再去一次南楚盛都,混進皇宮到丹妃那裡去打探消息,畢竟當初擒拿自己和楊楓的三夥人,楚離和烏絲媚爾都沒有什麼收穫,楊楓若是出事,這帳就只能算在朱丹臣的頭上。
“那克多、班布爾你們回來啦!”一聲爽朗的聲音突然響起,一匹駿馬旋風般的就衝了過來,馬上的青年高大帥氣,眼神明亮,輪廓微微有點像北面的胡人,但是眼睛的顏色卻是黑的。
“夏青,你也來了。”
爲了尋找楊楓,青夏不得不用了夏青這個化名。反正名字對青夏來說向來都只是一個代號,也沒太在意。笑着跳下馬來,接過班布爾,轉過頭去對旭達烈說道:“聽班布爾說你又去打獵了,小心遇到穆連人。”
“呵呵,”旭達烈爽朗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我不怕他們。”
就知道他會這樣說。青夏翻了個白眼,拍了拍班布爾的腦袋,說道:“去把我前幾天留個你的作業拿過來看看,日月?真虧你能念得出來,真是給我丟臉。”
“潔瑪阿古!”一聲嬌嫩的聲音突然響起,青夏還沒垂下頭去,就見一個一身披紅掛綠的肉球向着自己飛速而來,嘭的一聲撞在她的大腿上,兩隻白胖的小手死命的抱着她,大聲的控訴道:“班布爾是壞人,烤了我的兔子。”
“阿茉葉,”青夏彎着腰,蹲下身子,看着看沒有自己小腿高的小女孩,急忙說道:“你怎麼跑出來了,外面多冷。”
阿茉葉的注意力立即被轉移,連忙手舞足蹈的說道:“阿媽給我做了新袍子,暖和。”
青夏看着她那身花哨的袍子,微微一笑,一把將小女孩抱起來。阿茉葉又圓又胖,伸出手來環住青夏的脖子,很記仇的嘟起嘴,像個受氣的小可憐,“潔瑪阿古,班布爾烤了我的兔子。”
“阿茉葉,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就知道跟潔瑪阿古告狀,兔子是我烤的,我也吃了,你能把我怎麼樣?在說了,那克多也吃了,你怎麼不告他的狀?”
那克多聞言大大的不樂意,粗聲粗氣的叫道:“我又不知道那是阿茉葉的兔子,班布爾你這個狡猾的狐狸。”
“好了,都回去吧。”旭達烈出聲制止幾個小蘿蔔頭無聊的吵架,頗有威嚴的說道:“阿媽還在家裡等着呢,阿茉葉,等明天我進山裡去抓一窩貓冬的狐狸崽子給你,等明年冬天,就可以做一身狐狸皮子的袍子了。”
“真的?”阿茉葉大喜,開心的笑了起來。
繞過一片樹林,一座村寨就出現在眼前,班布爾和那克多像兩隻小豹子一樣向着村子飛速的跑去,青夏和旭達烈在後面牽着馬慢慢的走,阿茉葉縮在青夏的懷裡,安靜的玩着青夏衣服前的扣子。大地上一片雪白,青夏突然回過頭去,對着旭達烈說道:“旭達烈,你明天還要進山嗎?”
“是啊,”旭達烈說道:“在大雪封山之前多進去幾次,要過年了,多攢些野味。你自己一個人,到時候就來我們家過年吧。”
“我嗎?”青夏微微的搖了搖頭,漫不經心的說道:“我可能待不了多久了。”
旭達烈一愣,沉聲說道:“你要回關內去嗎?你不等你哥哥了?”
青夏嘆了口氣,說道:“我再等一個月,要是還等不到的話,我就要回去找了。”
“你自己一個人,能去哪裡找,還不如就老老實實的在這裡等,你大哥一個大男人,難道自己還會走丟了?”
“哎,”青夏鬱悶的說道:“你不懂的,其實這裡真好,我來到這這麼久了,數這段日子過的最舒心,要是我等到了我大哥,以後就留在這不走了。”
旭達烈眉頭微微的皺起,跟在青夏的後面,久久沒有說話。
“旭達烈,你還是別進山了,我前幾天接到消息,聽說穆連人那邊下了大風雪,凍死了成千上萬的牛羊,那邊的人都快活不下去了,很有可能去秦國的北疆大營或是炎帝城搶掠。白蛉郡近來也不太平,大家還是都小心一點,輕易不要外出。”
旭達烈冷哼一聲說道:“穆連人算什麼東西,也敢去北疆大營搶掠。託哈那個老廢物纔沒這個膽子,聽說秦國的戰神秦宣王這個月親自坐鎮北疆,炎字營都跟着來了。別說凍死了牛羊,就算自己也凍死了,託哈也不敢靠近北疆一步。”
“秦宣王嗎?”青夏微微一愣,已經很久沒聽到他的消息了,她不由得向南邊望去,北疆大營距此不到三十里,原來他們竟然這樣的近。
“總之你還是小心點吧,你一家老小還全都指望着你,別出什麼事纔好。”
旭達烈聞言咧嘴笑了起來,說道:“夏青你就放心吧,雪狼湖的人我都不害怕,還會怕穆連人,他們最好不要碰上我,不然一個也別想逃回去。”說着還使勁的拍了拍他腰上的箭匣子,大笑了兩聲。
青夏無奈的晃了晃腦袋,第一次認識旭達烈的時候,就是在雪狼湖邊上,她和西黑荒原的一衆馬賊被雪狼人擄劫。那羣馬賊一生打劫別人,什麼時候被別人打劫過,幾下就跟雪狼人扭打在一起。青夏等人雖然戰鬥力強,可是對方不但人數衆多,還熟悉當地路徑,青夏等然自然不是對手。逃跑的時候遇到在林子裡設陷阱打獵的旭達烈,被他所救,才逃了出來。
一晃眼,都過去兩個月了。
正想着,就進了村子,旭達烈爽朗的跟村子裡的人打招呼,這些人大半認識青夏,更何況這姑娘還認識山裡的馬賊,在大家的眼裡是有有能耐權勢的人物,是以對她都很是熱情。一會的功夫就走到旭達烈的家,旭達烈將馬牽到馬廄裡,他的母親多伊花大嬸就跑了出來,看到青夏笑着說道:“潔瑪阿古,你來了,快進來暖和暖和。”
潔瑪阿古是對漢人漂亮女子的統稱,這小村子裡有無數的潔瑪阿古,青夏只是其中之一。
幾人進了熱氣騰騰的屋子,幾個孩子早就已經在火炕上坐好,青夏剛一進去,阿茉葉就拍着自己身邊的一塊地方,大聲叫道:“潔瑪阿古,到這裡來坐!”速度快的,讓已經張了一半嘴的班布爾很是鬱悶,他狠狠的瞪了小妹妹一眼,哼了一聲。
青夏脫下靴子,爬上熱乎乎的火炕上,盤着腿坐在阿茉葉的身邊。
一陣讓人流口水的肉香突然飄了進來,旭達烈做在炕邊上,幫着多伊花大嬸往炕桌上端盤子。香氣撲鼻的狍子肉被烤的全是黃色的肥油,發出滋滋聲響,誘人慾滴。
“來,都吃吧吃吧,”多伊花大嬸一邊笑着一邊在衣服上搓着手,“架子上還有,還烤着呢。聽說潔瑪阿古會來,這是旭達烈親自烤的,香着呢。”
“來,夏青,別光看着。”旭達烈撕了一塊狍子腿上的肉放在青夏的前面,其他三個孩子早就上了手,各大大嚼了起來。青夏撕下一塊肉放在嘴裡,霎時間只覺得脣齒留香,笑着說道:“旭達烈,你若是將來去當廚子,一定會發大財。”
“哈哈!”旭達烈爽朗一笑,絲毫沒在意青夏說他去當廚子這種沒志氣的話。
衆人其樂融融,正在大吃特吃。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口響起,旭達烈眉頭一皺,就聽嘭的一聲,房門就被人猛地一腳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