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樣就算大功告成了,你去照照鏡子,看看還能不能認出你自己。”
楚離轉過頭來,只見鏡子裡的臉孔竟然完全變了模樣,膚色偏白,眼形狹長,就連臉部的輪廓都大不相同。他不由得覺得有些驚奇,剛想伸出手來摸一摸,卻啪的一聲被打了下去。
青夏皺眉說道:“別亂動,還沒幹呢,再等等。”
樂鬆瑾瑜等人都在一旁看着,驚訝的合不攏嘴,瑾瑜讚歎的說道:“這個,就是傳說中的易容術吧?”
青夏回頭笑道:“你們這裡的易容術能不能有這麼高超的手段我不知道。可是我這個,卻是我曾經的老闆遍請全世界的化妝高手研究幾年才發明出來的,這裡的材料不夠,很多東西只能用鉛粉等物充數,不然不但可以改變相貌,就算男扮女裝,或者是複製出什麼人的相貌冒充,也不會被發現。”
說到這裡,突然轉過頭去,對楚離說道:“鉛粉畢竟有害,我雖然已在裡面上了兩層粉底做隔離,但是時間還是儘量控制,頂多三個時辰就要洗掉。哎,我真不明白,東南大戶的宴會我已經去了幾十次了,這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非要跟着去幹什麼,惹得我們緊張兮兮,萬一露出什麼馬腳可怎麼好?”
楚離冷哼一聲,彆扭的轉過頭去,也不說話。心裡卻在不自在的輕哼,沒什麼大不了?這一次,可是那個天子管家的家宴。
一切準備停當,門外就有下人來通傳,說是金少凰金家公子已經派人來迎接,正在門口候着。
青夏站起身來,一身紫金長袍蟒袍顯得別樣的華貴,她剛要出門,忽見楚離一拂衣袖,竟然理所應當的一馬當先走在前面。
“嗯哼!”青夏突然輕咳一聲,衆人疑惑的轉過頭來,齊齊看着青夏。青夏對着楚離勾了勾手指,以男聲沉聲說道:“吳大公子,你到底有沒有爲人幕僚的概念,主子還沒走你就跑到前面去了,我到底是你是上司還是你的跟班?”
楚離聞言面色一滯,就見青夏大搖大擺的走到自己的前面,姿態瀟灑,得意洋洋。南楚大皇臉皮發燙,若不是有鉛粉掩蓋,想必已是通紅一片,滿腔怒火無處發泄。
樂鬆等人哪裡敢像青夏一般在皇帝前面行走,一個個跟在楚離後面,沒一個敢和他並肩而行。
然而,還沒走出大門,夏大都督卻突然臉色一變,掉頭就要往回走。身後的衆人一愣,正要開口詢問,忽聽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高聲叫道:“夏大人,玉兒等你好長時間啦!”
只見東方玉兒上身穿着一件淡綠繡彩蝶的對襟開領珍珠衫,下着嫩紫百褶長裙,一雙流彩繡鞋,梳着別緻的少女彩雲髻,斜斜的垂着一隻淡綠色珠釵,粉面桃腮,明眸皓齒,充滿了少女的明豔與嬌俏,從一輛華麗的馬車上跳下來,幾步跑上前來,一把拉住青夏的衣袖,笑着說道:“昨天下午我來找大人一起去看鬥富大會,誰知道你已經先走了,我找了你半個晚上,可惜人太多了,一直沒找見。”
青夏的臉色頓時有幾分尷尬,苦笑着對東方玉兒說道:“東方小姐,下官馬上就要去金公子的宅邸赴宴,你看,有事咱們還是以後再說吧。”
東方玉兒一笑,說道:“我知道啊,我就是特意在這裡等着你的,少凰哥哥家的宴席,玉兒也有份參加呢。”
身後頓時傳來樂鬆等人的偷笑,楚離眼眸精光一閃,上前說道:“既然這麼巧,那東方小姐就和我們一起上路吧,大人,車馬已經準備好了,走吧。”
東方玉兒頓時大喜,笑眯眯的說道:“這位大哥人可真好,不像他們,都不許我進去呢。”
青夏轉過頭來,狠狠的瞪了楚離一眼,隨即對東方玉兒說道:“玉兒,你還是自己走吧,我習慣了騎馬……”
話還沒說完,東方玉兒就搶先說道:“玉兒也喜歡騎馬,玉兒陪着大人一同騎馬去。”
楚離一使眼色,身後的樂鬆頓時顛顛的跑上前來,拉過一隻白馬說道:“玉兒小姐請上馬。”
都督出遊,那是何等的大事,一路走來,海市百姓無不翹首觀望。夏青都督年少英俊,手握大權,堪稱年少有爲之青年俊傑。東方玉兒出身名門望族,嬌美俊俏。兩人走在一起,真是一對璧人。
路過品軒齋,東方玉兒突然說要進去取一件東西,要青夏等人在外面等着她。青夏無奈,只得駐馬在外,等着這位千金小姐出來。
楚離騎在馬上,走在兩人身後,嘴角笑容淡淡,一幅小人得志的得意嘴臉。青夏回過頭去,白了他一眼,見對方毫無反應,只能在心中暗暗賭氣。
這時,忽聽街角一陣喧鬧,向着品軒齋的方向而來。青夏擡頭望去,只見卻是一名嫩黃色裙裝的少女,在街頭拼命的奔跑,在她的身後,一衆玄衣大漢緊追其後,一名紫袍男子高居在高頭大馬之上,突然揚起鞭子,對着女子的後背就是唰的一鞭,女子一個踉蹌就趴在地上,衣衫碎裂,血痕蜿蜒可怖。紫袍男子邪笑一聲,說道:“還想往哪裡跑?”
女子驀然揚起頭來,一張俏麗的臉蛋上蒼白一片,眼眶通紅,卻仍舊忍耐着不讓眼淚掉下來,怒聲說道:“你殺了我吧!”
紫袍男子居高臨下的冷哼一聲,一手輕輕的甩着鞭子,一邊說道:“殺了你?我可捨不得,五百兩銀子買來的,哪能說殺就殺。”
女子緊咬下脣,突然踉蹌的站起身來,悲聲說道:“我寧願死也不會去的!”
男子邪笑一聲,說道:“那就由不得你了。”說罷,對着身旁的下人說道:“把她綁起來帶回去!”
“放開我!”黃衫女子激烈的掙扎着,可是哪裡是這羣人的對手,幾下就被人制住,一名大漢拿出一條繩子,就要往女子的頭上套去。撕扯間,一盤擺在雜貨鋪外的瓜果頓時被掀翻掉的滿地,四周的百姓人人爭相避走,無一人敢上前置喙一句。
青夏眉梢一挑,只見那紫衣男子正是昨晚水母節上撞了自己之後和楚離犯了口角的男人,心下暗叫一聲不好。果然還沒待她出手阻止,身後的男子突然驅馬上前,劍眉玉面,沉聲說道:“光天化日之下,閣下這般強搶民女,是不是也太張狂了點?”
那紫袍男子轉頭一看,自然不會再認得楚離這張易容的臉孔,冷哼一聲說道:“我的事你也敢管,活的不耐煩了?”
話音剛落,一名大漢獰笑一聲,說道:“小白臉也想充英雄好漢,金爺,讓小的教訓他。”說罷,一個箭步就衝上前來。
楚離冷冷一笑,聽聲變位知道對方鐵拳打來,嗖的單手撐在馬鞍上,整個身體旋風撐起,一腳嘭的一聲重重的踢在大漢的胸膛上。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那人就已哀嚎一聲倒在地上,想來胸骨已經摺斷碎裂。
紫袍男子大驚,連忙對着旁邊的下人說道:“上,往死裡打!”
其他大漢聽命,唰唰拔出刀劍,楚離看也不看他們一眼,驅馬上前幾步,走到那名倒在地上的女子身前。彎腰伸出手,說道:“起來吧。”
少女揚着蒼白的臉頰,滿臉悽楚之意,緩緩的搖了搖頭說道:“你走吧,我不想連累你,你鬥不過他們的。”
楚離一愣,他之所以出手,不過是因爲厭惡那名紫衣男子,以報昨晚青夏被他們推攘之仇。不然以他的性格,頂多不過叫下人出面整治罷了,絕不會多管閒事的趟這趟渾水。眼下聽了這女子的話,反而生出了一絲傲氣,嘴角淡淡一撇,說道:“我倒不知道什麼人有這麼大的能耐。”說罷,一把就將少女從地上拉起來,翻身下馬站在她的身前。
青夏暗歎一聲,看來楚大皇被這嬌弱的少女激起了豪氣,不管也不行了。她翻身下馬,樂鬆等人見對方動傢伙早就已經擺下了架勢,暗暗將那些人圍在中間。
紫袍男子見了青夏,覺得一陣眼熟,可是也沒想起在什麼地方見過。只是滿臉傲色的說道:“我勸你們識相的趕緊給本少爺磕一個頭,放了我的人,不然明年今日,就是你們的祭日。”
“好大的口氣啊!海市達官顯貴衆多,像你這樣囂張跋扈的,本官還是第一次見到。”青夏一身紫金蟒袍,人品氣度不凡,只要是稍稍有點見識的,都會知道這人的身份不簡單,不敢招惹。
可是那個男子卻偏偏跟瞎子一樣,瞪大了眼睛怒道:“敢管金家的事,我看你們真是活的膩歪了,來人啊,都給我上,將這羣雜碎剮了喂狗!”
“住手!”話音剛落,一個嬌嫩的聲音突然響起,衆人向後看去,只見東方玉兒小臉滿是怒色,幾步跑上前來,對着紫衣男子說道:“金少爺,你這是幹什麼?”
那男子似乎和東方玉兒很熟,一見是她,頓時滿臉帶笑的說道:“我道是誰的聲音這麼好聽,原來是玉兒啊。怎麼這麼長時間都不見你了,這是在幹什麼,買胭脂嗎?”
玉兒秀眉皺起,臉蛋氣的紅撲撲的,偷偷望了青夏一眼,隨即怒聲說道:“你、你說話老實點,誰、誰允許你叫人家閨名的?”
“玉兒,這位公子是什麼人?”青夏突然沉聲說道。
東方小姐剛剛怒斥過那紫衣男子不許叫自己小名,馬上就被旁邊的這位夏大人叫了閨名,可是聽了卻並不生氣,反而告狀一般的轉過頭來說道:“他是金家的大少爺,是少凰哥哥的大哥,最是無禮,大人要替玉兒出氣。”
青夏聞言緩緩點了點頭,說道:“原來是金家的大少爺,難怪氣焰這般囂張了。”
金大少眉頭一皺,怒聲說道:“玉兒,他是什麼人?”
青夏不由得暗暗搖頭,昨晚見那金少凰金公子那般超然精明的風采,不想卻有如此蠢笨的一個兄長。這人身爲金家長子,不熟悉官場袍服的制度也就罷了,可是隻看自己和東方家小姐的關係,也該知道自己是有來頭的,仍舊這般語氣說話,不是傻子嗎。
這時,忽聽遠處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登時響起,人羣散開,只見一名身穿五品朝服的片區文官急忙跑了過來,想是來的太急了,連帽子都沒有戴好,向一邊歪去。遠遠地還沒到地方,就弓着身子對青夏大聲叫道:“卑職張玉嵐,是南城糧食庫的五品通知,掌管城南糧食買賣和治安,不知大人前來,還請贖罪。”
青夏見他的樣子頗爲滑稽,不由得一笑,說道:“行了,別行禮了,現在在你的管轄之地有人強搶民女,你來看看怎麼辦。”
張玉嵐連忙擦了一把汗,走到人羣中央,誰知還沒開口,金大少就怒聲叫道:“張玉嵐,你來的正好,他們是什麼人,竟敢阻攔本少爺的去路,趕快把他們給我拿下!”
這一下,就連樂鬆等人都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這傢伙是傻子嗎?只看那張通知的態度就該知道他沒這個權利,還這般張牙舞爪的說話,簡直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張通知氣喘吁吁的站在中央,這兩邊一個是東南幾百年來屹立不倒的世家大族,一個是新上任的東南大都督,那都是打死他也不敢招惹的人物啊。連忙滿臉堆起苦笑,對着那個不知死活的金家大少說道:“金大少,這是咱們東南行省的總都督夏青夏都督,還不下來見禮啊。”
“東南總督?就他?”金大少頓時瞪大了眼睛,手指着青夏不可置信的說道。這人年紀輕輕,連鬍子都還沒長,竟然是東南行省的大都督?
“老張,你不是騙我呢吧?他是總督,你以爲我是傻子?”
張玉嵐差點一個跟頭栽過去,心道你還以爲你自己聰明吶,要不是有個好弟弟,你恐怕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連忙滿臉苦惱的對着金大少說道:“大少,這真是夏青大都督,快點下來吧,別失了禮數。”
金大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青夏一遍,眼神極爲不屑,竟然突然開口說道:“我憑什麼給他行禮,就算是東方禮見了我,也得客客氣氣的。他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子,披上一身官袍就想讓本少爺給他行禮,做夢!”
張玉嵐聽了險些一口氣背過去,老臉通紅,活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青夏淡淡一笑,不鹹不淡的說道:“果然不愧是東南大族的公子,這般的有氣度,張大人,你們江南一帶地傑人靈,出來的人物,也是鍾靈毓秀啊。”
張玉嵐一聽這還得了,略一咬牙,俗話說民不與官鬥,被迫無奈也沒辦法了,想必自己實話實說,金家二少爺也不會與自己這樣一個小吏爲難。對着左右的庫衙侍衛說道:“來人,將這強搶民女的賊人給我拿下。”
兩側侍衛呼喝一聲就要上前,金大少怒道:“誰敢動我?我摘了你們的腦袋!”
“好大的口氣!”楚離突然冷哼一聲,憤然上前,長劍陡然出鞘,只聽唰的一聲,金大少座下駿馬頓時哀鳴一聲,轟然倒在地上,金大少被摔了個灰頭土臉,狼狽不堪的還沒爬起身,就被楚離一腳踩在腳下。
“你若是不報姓名,我還以爲你是南楚大皇,是天王老子呢。”楚離聲音陰冷,一身墨青長袍,居高臨下,斜斜的看着金家大少,沉聲說道。
“你是什麼東西?你等着,我二弟不會放過你們的!”
“不過是一個仰仗弟弟的窩囊廢。”青夏冷哼一聲,說道:“張大人,把他綁送回金公子的府上,讓他好好教導,下次若是再給本官遇上他胡作非爲,小心人頭不保。”
張玉嵐連忙點頭哈腰的應是。
“走吧,”青夏對楚離說道。
楚離點了點頭,剛要上馬,一旁的黃衣女子突然上前抓住了楚離的衣衫,兩行清淚淚如雨下,哭泣着說道:“求恩公救救我,你們若是走了,我一定會再被他們抓回去的。”
這名女子剛纔以爲他們鬥不過金家,沒想到那名看起來年紀輕輕的少年竟是東南大都督,登時如同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上前求救。
楚離眉頭一皺,似乎不願被人這般拉扯,就要去推女子的手。誰知那女子卻突然跪在他的面前,悲聲說道:“恩公,恩公若是走了,芊茹一定會落到更加悲慘的境地,求恩公救救我。”
青夏眉頭一皺,對着一旁的張玉嵐說道:“張大人,待會你把這名女子送回家去,不許別人再欺負她。”
“這……這……”
楚離見那女子哭的可憐,心裡頓時有些煩悶,轉頭對那張大人沉聲說道:“這麼點事還推三阻四,朝廷養着你們這些廢物有什麼用?”
可憐的張大人雖然不知道楚離是什麼身份,但是看他能在都督大人面前這樣隨意的說話,想必是深得大都督信任的紅人,也不敢反駁,只是無奈的說道:“大人,您有所不知,這女子是送給琉球世子的禮物,是海禮部新進的舞姬,金少爺是海禮部的掌事,這個,這個……”
青夏眉頭一皺,指着被五花大綁堵了嘴猶自憤憤不平的金大少說道:“他竟然是朝廷命官?”
“也,也不算是,”張大人一邊用小白手絹擦着汗,一邊哆哆嗦嗦的說道:“是捐官,捐官…..”
楚離冷笑一聲,突然沉聲說道:“早就聽說東齊早年有向他國贈送女子以充錢帛牛馬的陋習,只是沒想到連弱小的琉球藩國也能享此待遇,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一身墨青長衫的男子突然轉過頭來,雙眼直視那名張大人,雙眉一揚,厲聲說道:“不能保護自己女人的男人,是最沒出息的男人,不能保護自己女人的民族,是最沒出息的民族。你們這些人享受着朝廷的俸祿,享受着百姓的供養,不思考着怎樣報效國家,爲民謀福,反而要用女人去向邦國搖尾乞憐,這就是你們的爲官之道嗎?”
這番話說的語調鏗鏘,如斷金石,氣魄驚人,那張大人竟然腳下一軟,險些摔倒。
楚離拉過那名黃衣女子,突然抱着她翻身跳上馬背,寒聲說道:“我今天還偏要把她帶走,看你們能怎麼樣。張玉嵐,南城糧食庫的五品通知,很好,我記下了。”
說罷,看也不看衆人一眼,一馬當先遙遙而去。
青夏無奈的嘆了口氣,連忙對樂鬆等人使個眼色,後面的黑衣衛頓時分出一半去保護他。青夏轉過頭去,對着被楚離呵斥的有些發木的張大人說道:“就按剛纔那位公子說的去做,這條規矩馬上改掉。琉球何等弱小的一個國家,土地面積尚不及我們的一個郡縣,也敢向我大楚索要女子,簡直自不量力。這件事我就交給你,你若是辦不好,以後也不必在海市出沒了。”
說罷,招呼一聲,旋即離開。周圍的百姓頓時嗡嗡作響,讚歎聲此起彼伏。
“玉兒,走啊!愣着幹什麼呢?”青夏走了兩步,見東方玉兒沒跟上來,不由得一愣,回過頭來,疑惑的說道。
東方玉兒愣愣的坐在馬背上,聽到青夏叫她,登時緩過神來,幾步追上前去。不再如來時那般多話,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眼看就要到金府所在水仙塢,突然臉龐紅紅的輕扯青夏的衣角,說道:“夏大人,剛纔、剛纔那位公子,是、是什麼人啊?”
青夏眉梢一揚,看了東方玉兒一眼,心思一轉,登時有些瞭然。
“他是我的一位好友,來自盛都,姓吳,名濟舟。”
“吳濟舟,吳濟舟,”東方玉兒默唸了幾遍,等到擡起頭來的時候,青夏等人已經走的遠了。
金家不愧是東南的第一富豪之家,青夏等人還沒到達水仙塢,就有錦繡綵緞一路鋪地,身穿一色澄清服飾的金府下人們迎出了一里多路,靜候東南大都督的來臨。
金少凰則親自率領金府上下八十多口人,還有東南一地的大小官員、各家富戶家主在醉翁亭迎接青夏大駕,態度極其謙恭,和他那個招搖過市的兄長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孃胎出來的。
任青夏一生識人無數,見到金少凰的時候也不禁讚歎一聲此人氣度雍容,瀟灑不俗。
只見這東南第一年輕富豪身穿一身青碧色長袍,衣衫上毫無裝飾,皓靴青衫,站在湖光山色掩映下的木亭之中,淡淡斜陽將鮮紅的光芒灑在他的身上,從樹枝的枝椏透過稀疏的斑駁,映襯的他的青衫幻化處一道道的光斑,有若竹林深處的青石。周圍人聲嘈雜,人影紛亂,竟然全都不能影響他半分,青夏看着他不由得想起白居易的那首五言詩,淡淡的念道:“始知真隱者,不必在山林。”
一聲冷哼登時從身後響起,青夏回過頭去,就見楚離面色冰冷,看也不看她一眼,朗朗的站在後面,樂鬆等人不敢與他並列,更顯得他卓爾不羣。那名名叫芊茹的黃衣少女傍在他的身邊,小鳥依人般不肯離開半步。
青夏不由得心底升起一絲怒火,也不理他,笑着就向金少凰走去,還沒到跟前,就笑着拱手說道:“本官初來乍到,本該早就到府上拜會,沒想到俗務纏身,直到今日才倒出空來,金公子千萬見諒。”
金少凰迎上前來,淡笑說道:“是金某思慮不周纔是,大人賞光前來,金府蓬蓽生輝,今日就當爲大人接風,金某略備薄酒,大人,請。”
青夏笑道:“金公子不必妄自菲薄,這裡若是也能稱之爲蓬蓽,那本官的都督府,就是牛棚馬廄了。”
一路人浩浩蕩蕩的走近金府大宅,一路穿花扶柳,就進了莊園。
到了那莊園之處,青夏仰首看去,只見那門塬竟然是兩株天然長成的巨大的榕樹,高聳參天,枝繁葉茂,在上頭枝丫處彼此牽連在一處,在相連處掛上了一處匾額,上書:金玉滿堂
端的是筆力雄渾,書法大氣。雖這名字稍顯俗氣,只是契合金家的姓氏,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大約半盞茶的時間,越過了三個園子,終於來到了莊園的正廳,只見兩棵東海楠木爲柱的門塬上,兩排蒼勁的大字龍飛鳳舞的書在其上,上聯曰:“孤燈皓月,煮酒烹茶,碧血對丹心,論天下大勢”,下聯爲:“立馬長槍,隻手翻雲,劍走由偏鋒,品世間英雄”,橫批爲:“齊英聚賢”。
看到這樣的對聯青夏不由得暗暗挑眉,這對聯的文采雖是一般,可是口氣卻是豪邁,讓人不能小視。這儀表堂堂的金少凰,究竟是隻想偏安一偶做一個富家翁,還是積攢實力覬覦神器?
不過不管他打的是什麼主意,恐怕都很難如願了。青夏淡淡一笑,面上不動聲色,手指着那兩排對聯,笑着說道:“金公子好大的氣魄啊!”
金少凰淡淡一笑,說道:“先祖偏喜以文會友,這是當年朱子先賢留下的寶墨。”
青夏一笑,也不作答,淡而不語。
一路走來,只見數不清的雕樑畫棟,飛檐斗拱像是一幅濃墨潑成的山水畫一般令人目眩神迷,相比於西川的古樸,北秦的大氣,南楚的精緻,東齊的建築則更偏向於多元化。而金府卻一反常態,滿滿都是江南風格,假山盆景,長廊壁畫,無處不透出一股濃濃的中國古典氣息,青夏彷彿是坐上了時光機器一般,緩緩的漫步在古老的江南宮殿之中。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蔥鬱林木,溪水彩蝶,更時時有嬌媚的少女輕搖裙襬,眼潑飄溢的迎面走來,見了衆人也不驚慌,只是含笑行禮,一雙霧濛濛的眼睛卻不時的飄向來客,嘴邊卻是滿滿的笑意。
正廳之中,整個建築全部以藤蔓結成,盤根錯節,枝繁葉茂,內部更是幽香處處,繁花團繞,更難能可貴的是正廳中央卻是一股清澈的噴泉,那噴泉從泉眼不斷涌出,順着地上被開鑿出的細小甬道,緩緩的流過廳上的各個座位的前邊,而每條水流之前,都有兩個姿容秀美的少女穿着單薄的紗衣跪在水裡,不斷的將手中的漿果煉乳倒入水中,輕輕攪拌。
青夏剛一進門,就聞到一股迷人心扉的悠悠酒香,其間更夾雜着女子清新的體香。金少凰站在一旁,淡淡的解釋道:“這是從滄浪山引來的白泉,經過被改道的地下河道流到這裡,吸收了地下埋藏的地焰玉筍的熱力,又被特意貯存下的寒冰降溫,就成了最適合釀酒的三寒水。這些這些漿果煉乳都是調酒的極品,採集不易。所以這白泉佳釀更是芳香四溢,入口醇美,夏大人既然來了,可要好好的品嚐一下。”
青夏心下一凌,這金家果然財大氣粗,喝個酒竟然還要修改地下河道,簡直匪夷所思。不過表面上卻不露出驚訝的表情,泰然坐於上首,楚離和樂鬆等人都算是她的隨從,坐在她後面的陪几上。
東方禮帶着於賢等人也在席上,傍着青夏一溜坐在下面,對面是金少凰和一衆東南的大戶。
金家不愧是東南首富,請來助興跳舞的都是東南的有名樂姬,就連旁邊一個彈琵琶彈古箏的樂師,也是東南著名的樂理大家。宴上諸多達官貴人,都是些見識廣博的人物,只略略掃一眼,就見到平日見都難見一面的名妓樂師,更是心下暗歎。那些豪門大戶還好些,有些吃皇糧的官員,不由得有些呆了手腳。
流水盛宴紛紛上席,嬌媚的少女們在一旁伺候着,只見宴席上滿滿的都是各種難得一見的珍饈佳餚,麋吭、野駝蹄,鹿脣、豹胎、酥酪蟬應有盡有,每上一道菜,就有下人大聲報出烹調的名家廚師的名字,滋味之美,讓人含舌欲化。
赴宴的大官們,就算是貪墨的官員也不曾見過這樣大的排場,不由得在心裡暗歎這些東南氏族的闊綽。
青夏見楚離竟把那名黃衣少女也帶進了宴席,就坐在自己的後面,不由得心中有些添堵。也沒注意這些美味奇珍,更不像其他百官一般吃一口就要感嘆一聲,心不在焉的杯來既幹,菜來便吃,纔不去理會這東西要經過多少道工序。
一杯白泉佳釀,要經過地殼河道從滄浪山引來,以地火加熱,以寒冰降溫,經二八年華的少女溫潤小手捧出,加十八種海鮮浸泡,六十七種草藥薰香,再輔以七種野果山珍的果汁潤色,七種水酒附加,現場蒸煮,過濾溫潤,足足四十多道工序才能完成。別人都是小口小口的抿着,恨不得喝一口作一首詩來感嘆,她卻一口乾了還嫌口乾舌燥不夠解渴。
一旁的官員們見了不由得敬畏不已,暗暗道不愧是大都督,這架勢,這眼界,這氣魄……
“爺爺,我去夏大人那席去坐。”
青夏正煩心着,忽聽一旁的東方玉兒嬌聲說道,不由得頭大了兩圈。東方禮見孫女對青夏有意,眼睛一轉,就點了點頭,說道:“你們年輕人有話可說,去吧去吧。”
青夏頓時頭大如鬥,正想怎麼開口拒絕,東方玉兒已經跑到了她的身邊,臉蛋紅紅的說道:“夏大人,你、你先和爺爺他們談正事吧,玉兒、玉兒坐你後面就好。”
說罷,也不理會青夏的表情,輕巧的在人羣中穿過,坐到了青夏身後的一席,和那黃衣少女左右傍着楚離,美滋滋的喜翻了心。
這一下,不止青夏目瞪口呆,就連東方禮和楚離都有些掛不住臉子了。東方禮詫異的看向楚離,雖然覺得氣質比較雍容,可是還是看不出這究竟是何方神聖。不過任憑他有什麼身份,一個都督府的小小幕僚,怎麼配得上自己的孫女,心道回去必須好好跟玉兒說說,終身大事可不能由得她胡來。
青夏回過頭去,眼神淡淡的在黃衣少女和東方玉兒身上一瞄,然後凝眉看了楚離一眼,見東方玉兒笑眯眯的爲他又斟滿了一杯水酒,青夏微微點了點頭,也不露聲色,只是輕聲說道:“少喝點酒。”就轉過頭來。
“自從大人接管東南,東南一代氣象更新,開海禁,平倭寇,與海外結盟,魄力驚人,手腕高超,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一個清朗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青夏扭頭看去,只見金少凰淡笑的舉杯,對着自己溫和說道。
青夏看着他清淡的眼神和溫軟的嘴角,就算心裡知道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商人,這一切不過是表面上的功夫,私底下未必是怎樣精明的心思,仍舊覺得有一種熟悉的氣息縈繞在鼻息之間。哪怕對他的再多防備,此刻也不由得生出幾分好感來,舉杯淡笑道:“多謝金公子誇讚,金公子弱冠之年,獨力支撐起這麼大的一份家業,纔是難得。”
“江山代有人才出,青出於藍勝於藍。夏都督和金公子一個從商一個從政,都是我們東南的棟樑支柱,”東方禮聲音慈和,笑呵呵的大聲說道。
此言一出,滿座官員商戶人人舉杯相慶,奉承的套話流水一般的涌出。
青夏打起精神,將那些不該存在的情緒通通拋卻,發展遠洋船隊,拉攏東南士族,蠱惑富家豪門,從而以共同利益形成一個龐大的利益體,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財物和人脈關係,鞏固遠洋通商在東南乃至整個華夏的成果,並且利用他們的龐大財力和關係網,減輕朝廷的經濟負擔,使造船、商貿、航運、水師藉助民間助力,以免因爲國庫負擔過重導致計劃失敗一直都是她努力的方向。如今時間不等人,她必須拿出全部的心思去面對這裡的事情,而和東南富商們保持良好的關係,並且讓他們心甘情願的拿出錢來,跳進這遠航通商的大船上,重要的就是看她能不能恩威並施。既不能官府當擺設,又要全力的支持與信任,靠的就是慢功夫了。
今日只是一個試探之局,對她而言是,對金少凰而言更是如此。他們都在想辦法要去找一個適當的合作伙伴,共同開啓遠洋貿易這條大船,問題只是他們現在還不確定對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罷了。
“昨晚本官聽說金公子曾進獻了大批的南洋種子,說是畝產兩千斤的高產品種,此事可當真?”
金少凰還沒說話,東方禮連忙在一旁說道:“正是,金公子還承諾說,百姓若是不相信,可以由金家預先支付百姓一年的收成。這樣旱澇保收,就算今天天公不作美,百姓也必會豐衣足食了。”
“哦?”青夏略略一揚眉,說道:“金公子這般慷慨大放,本官作爲東南的父母官,真要替東南的百姓謝謝公子了,只是不知那畝產真的有兩千斤嗎?若是真如公子所說,金家今年僅靠糧食獲利,就足夠另天下側目了。”
此言一出,滿座商人頓時睜大了眼睛。這裡面的各種情況,他們也想了很久,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那種黃色的種子是不是真的高產品種。若是真的,那金家的財富就要更上一步了。
金少凰波瀾不驚,聞言淡淡一笑,回道:“這種種子是我的家丁從南洋帶回來的異種,南洋的商人們曾經信誓旦旦的說一定會畝產兩千。可是大家都知道,南洋商人的話大多不盡不實,所以金某也不敢肯定。”
衆人頓時連聲應和,有些人還說金公子太過於大意,顯然南洋商人在東南一代的名聲不怎麼好。青夏聞言一笑,說道:“既然如此,金公子爲什麼不自己試種一年,再拿出來廣泛推廣呢?”
金少凰顯然胸有成竹,淡笑說道:“國人向來排外,就算少凰試種一年,證實真的會畝產兩千,沒有高額的利潤保障,百姓們也不會大膽嘗試的。況且,東南今年來連年戰亂,好不容易太平下來,正是休養生息的大好時節。少凰大膽嘗試此法,雖然有可能會顆粒無收,損失慘重,但是一旦成功,整個東南的百姓就會一同看到這裡面隱藏的豐收和利益。明年此時,糧食高產,百姓自然豐衣足食,不必再等一年了。”
於賢大人感嘆一聲,說道:“金公子爲人寬厚,憂國憂民,真是令人敬佩。”
其他人頓時齊聲讚歎金少凰高義,心懷百姓,爲人高義。
青夏心下冷笑一聲,暗暗道這麼大的一筆買賣,你一個人就像獨吞嗎?有我在這裡,哪能讓你的如意算盤打響。當下感嘆一聲,搖頭晃腦的說道:“金公子大仁大義,若是真有五穀豐登糧倉堆滿的那一天,整個天下的百姓真應該爲你樹碑立牌,早晚三炷香供奉公子的長生牌位,以感激你的飽食之恩。”
金少凰連忙推辭道:“大人過獎了,金某受大皇陛下庇佑,方能安享榮華,身爲南楚臣子,怎能不爲國分憂盡力。”
青夏點頭道:“可是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讓公子一家獨自承擔這麼大的風險,若是一旦那南洋商人欺騙與你,金府損失太重了。”
金少凰眼眸精芒一閃,連忙說道:“大人不必爲金某擔心,這是金某的一點報國心意,無論結果怎樣,金某都甘願一力承擔。”
青夏對着衆人感慨道:“金公子大仁大義,真是感天動地,不過越是這樣,本官越不能讓金公子獨自承擔這麼大的風險。這樣吧,東方大人,你安排下去,所有肯種植新種的百姓,都可享受兩條政策,一是到金府領取一年的糧食銀子,二是官府減免他們的五年賦稅。領取銀子的,年末將收成交給金府,減免賦稅的,收成就歸朝廷。無論是豐收還是顆粒無收,官府決不食言,可簽下契約保證。金公子風光霽月,憂國憂民,這樣的高義棟樑,本官怎能不加以援手,本官要昭告天下,誓要和公子共進退!”
金少凰面色頓時一僵,連忙說道:“大人……”
“好!”東方禮突然大喝一聲,說道:“大人的這番話果真溫暖人心,老夫代表東南氏族感謝大人的高義。直到現在,老夫才真正感覺到南楚朝廷視我們東南爲一體,視我們東南百姓爲子民啊!”
青夏面色凝重,看着東方禮感慨的說道:“東方大人言重了,陛下在西川浴血奮戰,爲的就是我大楚子民不再淪入戰火之中。東南南楚本是爲一體,本官也願意與各位禍福與共。”
宴會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衆多東南舊都的官員和氏族家主感動萬分,紛紛對青夏歌功頌德,並不斷的感念楚離大皇的恩德。
“大人,”金少凰強自穩定住情緒,孜孜不倦的說道:“多謝大人的好意,但是金某實在不敢承受。這新種下去收成不知如何,金某怎能讓朝廷爲我揹負這樣大的負擔?朝廷全靠賦稅維持帝國運作,陛下如今北伐戰事在即,更是需要銀錢,若是一旦……”
青夏截口說道:“金公子不必再說了,本官心意已決。啊,對了,那種種子還沒取名字吧,本官就來親自取一個名字。叫什麼好呢?本官見那穀粒金黃剔透,如珠似玉,又是米糧,不如就叫做玉米吧?”
“好名字啊!玉米玉米,大人果然才高八斗,令人敬佩。”
衆多叫好奉承聲此起彼伏,金少凰卻頓時住了口,一雙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眼角幽光閃爍的看向笑容滿面的青夏。
對於這種種子的產量,他金公子自然是心知肚明,對於這種種子的名稱,他也是瞭然於胸。此刻聽得青夏親口吐出,這位精明的金公子頓時知道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青夏親口說出這個名字,意思就是在說:我已經知道這是個什麼東西了,產量如何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什麼萬一顆粒無收如何如何的話也不必再說,這個買賣是一本萬利,穩賺不賠,你想一家獨吞,那是門都沒有。
金少凰雙眼銳利的在青夏的身上掃了一遍,任是他涵養再好,也不由得有些羞惱。
朝廷一舉減免五年賦稅,除了沒有積蓄,只能現掙現吃的貧苦百姓,大多有點家資的富農和地主都會買朝廷的帳,十成的人裡面一下子會丟掉八九成,拋去自己購買種子無償贈出去的錢,自己簡直就是白玩一趟,這還不算自己遠赴重洋的船費人力。原本一本萬利的買賣頓時真成了顆粒無收,這位夏都督果然不是簡單的人物。
青夏的目光撞上了金少凰複雜的眼神,眼珠一轉,嘿嘿一笑,說道:“金公子,你認爲我的提議怎麼樣啊?”
金少凰收斂了面上的神色,拱起手來,淡淡一笑,說道:“都督大人學富五車見識廣博,舉手之間乾坤倒轉,少凰心服口服。”
青夏聞言哈哈一笑,說道:“公子謬讚了,本官也只是運氣比常人好上那麼一點點。”
觥籌交錯間,青夏回過頭去,對着坐在自己身後的楚離得意一笑,那笑容竟是那般的令人目眩神迷。
那是青夏第一次和金少凰打交道,從那以後,金家生意場上的黑名單裡,就加了一個人的名字,那人姓夏名青,赫然正是東南行省的一品大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