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摩柯又將白杆槍連接的鏈條纏繞在灌木叢裡,兩邊固定,向對面做了“好”的手勢,雖然相距只有三十米,但是喊聲,對面很難聽見。
一批蠻軍士兵抓着白杆槍橫跨兩岸的鏈條,小心翼翼到達對岸,又牽出幾根串連的白杆槍鏈,在竹橋上固定了七八根,整個竹橋看起來,就像一座懸空的加了護索的鐵索橋。
蠻軍開始大批過橋,每隊百人,從早渡到晚,四萬大軍,在天黑之前,終於越過了這三十米的距離,出現在了先零羌老營的後背。
那用木樁固定的竹橋,彷彿滿身是病的老人,殘破地橫在斷崖上,估計用不了幾天,狂風就能將其吹的粉碎。
蠻軍將士在對岸擁抱歡呼,用各族語言表達着內心的激動,喜極而泣。
從飛雪的高山上往下看,先零羌的碉樓已經隱隱在望,蕭芙蓉看着這些士兵,對一旁寶兒喃喃道:“妹妹,你說他們跟着我爲了什麼?這一次遠征,沿途病死摔死的不計其數,他們爲了什麼?”
寶兒粉嫩的臉蛋也笑着,這時聽到蕭芙蓉的話,收了笑容,抓着蕭芙蓉的手,輕聲對蕭芙蓉道:“姐姐,你是不是覺得你是在爲夫君作戰,而讓族人生死,覺得自己自私?
姐姐別想那麼多,這次是自願徵軍的,只要勝利,爵祿雙收,如果族人不願打仗,也不會來了,我們五溪人生活惡劣,你夫君至少賞罰分明,沒有歧視我們,我們素來以命謀生,現在以命謀富貴,不是更進一步嗎?”
蕭芙蓉勉強點點頭,突然問道:“那你也是謀富貴嗎?”
“纔不呢,我當然是謀好哥哥啦。”寶兒呵呵笑道。
“人家有婦之夫。”
大軍找了個山坳躲避嚴寒,蕭芙蓉帶着數百蠻軍冒着風雪向先零羌老營的背面潛去。
高高的山腰。蕭芙蓉和寶兒從一墩岩石後探出頭,在雪光中努力分辨山下的羌寨,刺骨的風不斷將雪花吹進眼睛裡,視線始終不能清晰。
“阿嚏。”
寶兒打了噴嚏,這時花孩兒將一個竹筒遞過來:“用這個看。”
寶兒接過竹筒。沒有了寒風乾擾。藉着白雪的光,看清了山下的情景,羌寨靠着山建在一片山坳之中,白雪皚皚。羌寨的碉樓,竹樓和土房,清澈的河流蜿蜒流淌,明珠般散落在羌山的懷抱裡,隱約還能看見一些羌人揹着竹簍回家。
“姐姐。這必是先零羌老營無疑,大人說了,只有主營纔有碉樓,越大的主營碉樓越多,這裡有四座碉樓,四五丈高,有一座七八丈的樣子,規模很大,我們沒走錯路。”
蕭芙蓉接過竹筒。竹筒的光圈掃在白雪覆蓋的羌寨上:“只有三座碉樓,另外一座是一尊神像。”
“那麼高的神像?”寶兒驚訝道。
“羌人信薩滿的,神像建的很大。”蕭芙蓉這也是聽劉璋說的。
“那這是不是先零羌的老營啊?”花孩兒問道。
“不清楚。”蕭芙蓉搖搖頭,翻山越嶺這麼久,就靠一個司南指示方向。鬼知道走到哪兒來了:“不過我們是沿着地圖的方向走的,地圖上的標識大多見過,必是先零羌的地盤沒錯,有三座碉樓。就算不是老營,也必是很大的主營。”
“那還等什麼?殺下去吧。深夜殺入,那些羌人還在夢裡。”沙摩柯大聲道。
“不行。”蕭芙蓉擺了擺手:“主公與我們約定的時間是兩天以後,時間不能錯亂。”
“什麼?還要在這裡待兩天?那還不凍死人啊。”沙摩柯苦道。這山上全是雪,估計溫度在零下,沒有被子,沒有火爐,怎麼待啊。
“叫大家多喝酒,吃些生薑和蒜,聚在一起睡覺,過兩天我們就能在羌寨暢飲了,好了,回去吧。”蕭芙蓉最後看了一眼羌寨,帶着人回了山坳。
…………
魏延的兵馬沒有攻下天水,天水嚴密佈防,姜家冀城爲策應,與魏延軍對峙,一日之後,先零羌率兩萬軍來援,天水一帶西涼兵力超過三萬。
可是無論是姜敘還是天水守將,都不敢對魏延的軍隊發起攻擊,他們在等待“張任”的軍隊到達,一日,兩日,三日。
早就超過了姜敘預計張任到達的時間,姜家又以爲川軍知道天水有防備撤軍了,可是去北原道查探,根本沒軍隊向漢中方向進發過。
川軍用兵向來愛出奇兵,姜家和天水守將一下子緊張了,總害怕張任突然從哪個地方冒出來,嚴密把守天水和周圍縣城,謹防川軍來襲。
只高興了那些羌兵,他們沒有守城任務,只有支援任務,紮好營後,開始在天水郊外四處劫掠。
而劉璋出了北原道之後,沒有向北進入天水,而是直向西而行。
入夜,川軍在一個隱蔽的山谷露營,清寒的月光灑下來,士兵躺在戰馬的懷裡入睡,劉璋將地圖鋪在地面上,不時在上面的點上標註。
王煦走過來,向劉璋拜了一禮道:“主公,咳,咳,主公怎麼不睡。”
劉璋擡起頭看了一眼虛弱的王煦,隨口答道:“睡不着,西涼的將士可以抱着馬入睡,我可不敢,爬它踢我。”
“呵呵呵,咳咳,咳咳咳。”王煦剛笑兩聲,又咳嗽起來。
劉璋皺眉道:“先生好像病勢頗爲沉重,該早休息,恩,先生還是去漢中吧,我派騎兵護送先生。”
“多謝主公好意,不用了,我註定早亡的。”王煦無所謂地道。
劉璋低頭看着地圖,一邊琢磨行軍路線和到了西羌後的戰事假想,一邊淡淡道:“先生這樣的大智之人,也相信神鬼之說?”
“非神鬼之說,我和主公一樣,病症。”王煦隔着劉璋一米坐了下來,口中道:“我娘是羌女,皇叔應該聽說過羌地苦寒,婦人產子,不避風雪。我母親就是在雪地生下了我,可惜我沒有其他羌人幸運,從小落下了病。”
“這就是天妒英才嗎?”過了良久,劉璋感嘆了一句。
王煦哈哈笑了一聲:“以前,我也這樣想。天不假時。可是後來慢慢就淡了,能來這世上走一遭,看看翠綠的風景,觸摸冰冷的河水。已經是幸運之事,何必強求太多,怨天不公。”
“先生倒想得開。”劉璋道。
“主公想不開嗎?”王煦問道。
劉璋在地圖上的筆,停頓良久,最終點點頭。
王煦嘆口氣道:“比天妒英才更遺憾的是天妒英主。自官渡之戰後,天下大勢已明,孫權保守,守成有餘,進取不足,馬騰韓遂鼠目寸光,不修政事,不修軍紀,劉備文武雙翼已成。但天下給他飛翔的空間已經不大。
其餘皆碌碌諸侯,過眼雲煙,天下大勢盡歸主公與曹操,觀兩方之勢,無論人才。錢糧,軍隊,人口,賦稅。曹操都遠勝主公,但是主公也有一樣曹操無法比擬的。就是地利,益州有漢中羣山天險,荊州有十萬水軍浩瀚煙波。
這就決定了主公對曹操,始終處於進攻的位置,在戰場佔據主動,如此一來,勝負之數,實難預料。
只可惜,天妒英主,主公若是不能盡遂大業,這天下最終是姓曹的。”
“天不假時,奈其何?”劉璋道。
“主公血洗世族,原本就是逆天而行,天不假時,或許是因果循環,既然如此,何不繼續逆天而行?反正結果也不會壞到哪裡去。”
“繼續逆天而行?”劉璋疑惑,看向王煦。
王煦看了一眼劉璋面前塗鴉甚多的地圖,笑道:“王煦嘗聞主公勤於政務,自入川營,方知所言非虛,觀普天之下,就算是那夾縫中生存的劉備,也比不上主公,主公爲何如此?”
劉璋道:“軍師黃月英曾言,荊益五年休養生息,然後可出雍涼,下關中,傲視天下。”
“黃月英。”王煦笑了一下:“戰樊城,敗周瑜,定荊州,天下奇才,主公得之,若物盡其用,可如文王得姜尚,高祖得張良,可是主公當初與軍師制定天下之策時,考慮過時間嗎?”
“時間?”劉璋眉頭一皺,這纔想起當初與黃月英定天下之策,的確沒有考慮過時間,自己剩下的時間,而是一條常規的天下之路。
王煦向劉璋鄭重道:“屬下請主公執掌守衛基業之盾,與橫掃天下之劍。”
“基業之盾,天下之劍?”劉璋看向王煦。
王煦擡起頭,看着夜空道:“基業之盾,乃北控函谷,南掌三江,以雄關水師庇佑荊益雍涼基業,護衛千里沃土,天下之劍,乃西涼鐵騎,數十萬西涼鐵騎,在馬騰韓遂手裡,就是一把亂砍的利劍,發揮不了作用。
在主公手裡,我相信主公一定能用它刺向敵人的心臟,擁西涼鐵騎,外收羌氐,再加上川軍之步卒,試問天下,誰與爭鋒?”
王煦緩了口氣道:“五年之策,爲常策,自身強橫,可立於不敗之地,乃順應天道,這也是黃月英軍師這樣制定策略的原因,但是主公不可以,五年之內,必要收取雍涼,倘若延誤,主公基業霧中之花,百年之後,盡化歷史煙雲。”
王煦咳嗽了兩聲,收緊領口,按着胸口道:“主公,有些話爲臣的不方便說,但是主公應該知道,我剛纔說的漢中天險,三江天塹,可以爲盾,也可以自困圍城,就看君主是否有進取之心。
沒有進取之心,偏安一隅,天下分裂,害了百姓,自己也不能成就大業。
而如果除了基業之盾,還有天下之劍,只要不是太昏聵無能的君主,都能揮劍宇內,滌盪天下。
主公已經逆天行事,就不能再拘泥天道,既逆天又順天,作繭自縛。”
劉璋沉默着,他知道王煦說的是什麼意思,五年之內,打下一個俯瞰天下的基業,而不是一個足夠偏安的基業,後者,誤國誤民。
可是,盲目進取,可行嗎?
王煦看出劉璋的顧慮,笑了一下,看着山谷外夜風吹動的樹木,幽幽道:“樹欲靜而風不止,主公有進取之心,就算休養生息,也不會少了戰爭,就像五溪之戰,漢中之戰,馬上將發生的西羌之戰。
王煦真沒想到主公能有如此遠略,若能收並西羌,不能俯瞰天下,也能俯瞰西涼,原本收服西羌對於以步卒見長的川軍來說,是不可能辦到的事,主公卻能順應時勢,藉助天時地利,集中自身一切優勢,讓它成爲可能。
也許,王煦擔心是多餘了,主公內心不安分,劍就會不安分,劍不安分,敵人就會不安分,敵人不安分,主公遲早能揮劍斷其首。”
王煦說完,手撐着山壁站起來,向劉璋施了一禮,咳嗽着遠去。
“天下之盾,天下之劍。”劉璋長出一口氣,是休養生息,還是銳利進去?劉璋按了一下腦袋,覺得有些亂,搖搖頭,心想還是先打好西羌之戰,樹欲靜而風不止,走一步看一步吧。
天明,士兵上馬。
探哨來報,“主公,前方小路發現羌騎。”
劉璋與胡車兒,王雙,龐柔等將上到山包之後,向下看去,只見一隊幾十騎的羌兵,向天水方向進發。
“這是去漢區劫掠的羌騎。”王雙道:“每次西涼軍請羌兵助戰,羌人就會正大光明劫掠,以至於雍涼的大小鄉村,都要組織民勇相抗,實在可恨。”
“既然可恨,我們就報仇雪恨,這幾十騎,眨眼功夫。”胡車兒道。
“不可。”王煦皺眉道:“先零羌數萬騎援助天水,這些都是一些小部落前去撿殘羹剩食的,肯定不只這一支部隊,我們若截殺,必暴露行蹤。”
“可是。”劉璋皺眉道:“我們就要從這條道入西羌,如果路上多零散羌騎,如何突入先零羌?”
計劃永遠是有缺漏的,劉璋事先沒料到一些事情,羌人出擊漢地,通常是部落聚集,而這次先零羌出兵匆忙,不能聚集,那這些小部落,只好自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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