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三法司終於開始審理晉王於先皇殯天之日尋歡作樂的大不敬重罪,及奸騙民女,致其羞憤自盡的惡性案件。
辰時剛過,刑部大堂內就離就坐了好幾十人。
居中的是主審官內閣首輔張澤,以及三個副審,刑部尚書紀尚敏、大理寺卿於進和都察院左都御史嚴崇文。
旁邊的位子上是陪審的內閣次輔陸向高、司禮監掌印太監焦芳與首席秉筆馮正,兩側的椅子上還坐着一大片面色不豫的都察院御史言官,而大堂門外則人頭攢動,烏央烏央擠滿了圍觀的京城百姓。
晉王可是如雷貫耳的人物,年紀輕輕便鎮守邊地,出擊戎狄,興商富民,無論朝堂還是民間都是一片稱頌。如此賢德的人居然會在國喪期間犯下大不敬之罪,任誰都有點兒不敢相信,於是從四面八方紛紛趕來,就爲了聽一聽到底能審出什麼結果來。
一切準備停當,張澤對旁邊的副審刑部尚書紀尚敏輕輕點了點頭,後者趕忙拱手行了個半禮,然後拿起案几上的驚堂木“啪”的一拍,高聲叫道:“時辰已到,升堂!”
正門兩旁那十幾個手持水火棍的刑部衙役隨即唱道:“威武!”
唱罷,又聽紀尚敏叫道:“帶晉王瀾修上堂!”
不多時,就有兩個衙役把身穿白色囚服,披散着頭髮的晉王帶了上來。
紀尚敏剛要說話,就聽身旁內閣首輔張澤道:“來人吶,給晉王殿下看座。”
此言一出,堂內立時大譁,坐在左手邊的一個都察院御史“噌”的跳起身來,大聲質問道:“此賊竟敢對先皇大不敬,又逼殺良家女子,實爲無父無君的禽獸之徒,閣老等重臣乃是奉皇命審他,只管問話便是,爲何卻要看座?”
周圍的其他御史一聽,也跟着叫了起來,一時間羣情激昂。
紀尚敏和於進、嚴崇文也紛紛低聲勸道:“閣老,這恐怕與律法不合吧,念他原是個王爺,便不用跪,站着回話就是了。”
張澤咳嗽了一聲,堂內的喧譁聲登時靜了下來,只聽他說道:“諸位請聽老夫一言,晉王殿下乃大周宗室貴胄,目下既未定罪,也未削除爵位,如何不該坐?莫非諸位不待我等審問清楚,便已定了他的罪了?”
那幾十個御史面面相覷,一時間啞口無言,只好各自憤憤不平的重新坐下。
坐在側面的內閣次輔葉向高不禁向張澤微微一笑,司禮監掌印焦芳面無表情,只有秉筆馮正面露不悅,狠狠地剜了張澤一眼,但卻沒有發作。
緊接着便有衙役搬來了椅子,晉王也多言,大大咧咧的坐了下來。
紀尚敏清了清嗓子說:“晉王,我等敬你是皇室宗親,你也須敬畏朝廷律法吧,今日是三法司會審,這裡是刑部大堂,你還以面具遮住臉孔,究竟是何道理,快些摘下來!”
晉王鼻中一哼道:“臉覆假面是當年父皇賜於本王的特權,大周后世子孫上即便當朝天子也不得干涉。剛纔內閣張先生也說了,本王現在一未定罪,二未削爵,爲何要摘下面具?除非你等拿出確鑿
證據來證明本王有罪。”
“你……”紀尚敏被對方一句話給噎了回去,可又挑不出對方的毛病,因爲一旦反駁就是打內閣首輔的“臉”,也就等同於說今天會審的主審官說話不管用,這其中的利害可是非同小可。
他頓了頓,重新將手邊的驚堂木一拍,大聲喝道:“晉王,你可認罪麼?”
晉王道:“本王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五日前,先帝殯天當晚,你在城中五芳樓飲宴,接到進宮旨意後,非但不即刻動身,還繼續尋歡作樂。酒醉後,又將一民女強行帶入客棧做那禽獸執行,可有此事?”
晉王仰天一笑道:“本王送你兩個字。”
“什麼?”
“放屁!”
“你……”紀尚敏指着晉王,氣得臉色發白,渾身發抖。
坐在旁邊的馮正臉色一寒,轉頭用尖細的嗓音怒道:“晉王,你口出污言穢語辱罵朝廷命官,還將朝廷禮制放在眼裡麼?”
那幾十個御史也跟着跳起來破口大罵,大堂上登時亂成一團。
這幫傢伙平時專門幹得就是抓人把柄,然後上奏彈劾的事兒,跟後世的狗仔隊有一拼,平時無縫都能掀起三尺浪來,連皇帝都頭疼,何況現在有人挑釁,那還得了?有的甚至就要衝上來動手。
張澤眉頭一皺,緊接着又咳嗽了兩聲,亂哄哄的大堂便重新靜了下來。
他輕輕吁了口氣,然後對堂下道:“晉王殿下,大周向來君臣一體,天下共治,殿下當堂辱罵朝廷命官,是否有辱及大周禮制之嫌?”
晉王聞言起身,向張澤拱手行了一禮,然後道:“張先生是兩代帝師,本王幼時多蒙教導,爲大周殫精竭慮,敬重還來不及,怎敢出言相辱?可是這些昏官,哼,一個個只是爲了飛黃騰達,有幾個真心爲了我大周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本王罵了他們又如何?”
那些御史一聽,登時又叫囂了起來。
紀尚敏跟於進、嚴崇文對望了一眼,雖然心中怒氣難平,但卻知道再這樣下去案子就沒法審了,於是趕緊出言阻止。
好不容易纔壓住了局面後,紀尚敏又問:“晉王,你當真不認罪?”
“本王無罪,爲何要認?”
“好,那本官就拿證詞和證物出來,看你認是不認?來人,先把證詞給他看!”
接着就有衙役拿着厚厚一疊文書遞到晉王面前。
晉王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連頭也不低,冷冷的說了句:“本王不看。”
紀尚敏呵呵笑道:“爲何不看?莫不是心虛了吧?”
晉王反問道:“幾個無恥小人的謊言也能做證詞?那本王之言豈非也能爲自己作供?”
紀尚敏一愣:“爲自己作供?”
“沒錯,本王這裡幾個問題,你若能駁得倒,本王便甘願認罪,如何?”
“好,你且說來。”
“本王問你,先帝於何時御龍殯天?”
“五日前,戌時三刻。”
“嗯,
那你可知傳詔太監何時到我寓所,本王又是何時進宮的。”
“太監到你府上應是亥時初刻,至於進宮……”
一旁坐着的葉向高忽然說道:“晉王子時前便已入宮,張閣老、焦公公、馮公公和本官都是親眼所見,諸位,是這樣吧?”
焦芳辦眯着眼睛點了點頭,馮正瞪了葉向高一眼,也只好點頭稱是。
紀尚敏道:“你糾纏於時辰是何用意?”
晉王問道:“敢問如此之短的時間,本王哪來的工夫飲宴作樂?更別提什麼逼奸民女。”
紀尚敏笑道:“你難道沒聽清楚本官剛纔的問話麼?你一直在五芳樓飲宴,從未離開,連旨意和喪服也是家僕從城南送來的,你還想抵賴?”
“你敢肯定?”
“當然?”
晉王忽然大聲道:“你真的肯定本王一直在五芳樓飲宴?不是從城南一路進宮的?”
紀尚敏也提高聲音說:“爲何不敢?本官向來重政實據,還會冤枉你不成……”
他話音未落,就聽門外聚集的人羣中有個清脆響亮的聲音叫道:“不對啊,我怎麼看見晉王殿下是帶着貼身侍衛從城南那邊騎馬過來的?”
衆人一愣,隨即又有人說道:“沒錯,俺也看見了,那爲首的衛士還喊着‘晉王殿下奉召入宮’,讓我等百姓迴避呢。”
“對,對,俺也看見了。”
“俺也是,俺也是!”
……
晉王呵呵一笑,不再言語。
張澤和陸向高雖然表面上不動聲色,但肚裡卻都在偷笑。
馮正面色鐵青,起身怒道:“公堂之上,何時輪得到這羣草民胡說八道?”
紀尚敏聞言趕忙厲聲喝道:“左右!把人都給本官趕出去!誰敢再胡言亂語,咆哮公堂,立刻抓起來治罪。”
先前那個清亮的聲音又叫道:“我等只是據實而言,何罪之有?難道大周的王法不讓人說實話了麼?”
“就是,興你們冤枉好人,就不興俺們說句公道話?”
“爲何趕俺們走?這大周的刑部大堂難道是黑衙門,見不得光?”
……
成百上千的百姓羣情激奮,不但沒有散去,反而還步步向前,作勢要往裡涌,連上前阻攔的衙役都嚇得退了回來。
張澤再次站起身來,朗聲道:“衆位父老,朝廷自有律法在,懲惡揚善,老夫內閣張澤,以人格擔保,絕不冤枉好人,也絕不姑息惡徒,請衆位父老安心靜聽,莫要造次。”
人羣聽了這番話,便安靜了下來。
張澤嘆了口氣,坐回椅子上說:“紀大人,繼續吧。”
“是,是。”紀尚敏抹了抹額頭的冷汗,強裝鎮定的問道:“晉王,既然有衆人爲你作證,本官也不多言,然則證物一項看你如何抵賴?來啊,將證物取來?”
很快衙役便捧來一件污跡斑斑的衣服,正是那件繡金雲紋的青色長袍。
紀尚敏問道:“晉王,這件錦袍可是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