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臉上的布被解下的一剎那,烏蘭的眼睛,一時有些難以適應這片突然闖進視野的光線。
她不自覺的閉了閉眼睛,然後才慢慢睜開。
然而最先映入她視野的,卻是滿眼的碧綠與嫣紅。恍然間,她仿若回到了中原的皇宮之中,碧波盪漾的湖中心,大片的荷葉接連成片,幾乎覆蓋了整個湖面,隨風起伏,恰如層層波濤般映入眼簾。而那朵朵粉嫩的荷花,或含羞低首,或傲然盛開,點綴於碧色之間,恰似身着粉裙的少女於湖中翩翩起舞,煞是婀娜可人。
烏蘭竟徑自望了那湖中半晌,心中涌起淡淡的異樣情愫。
在中原的皇宮所處的時日,並不少,並且,一直是烏蘭所深惡痛絕的,可是,卻爲何,那時的情景總是突然浮現在眼前,縈繞在心頭,激起莫名的記憶與情懷?
或許人都是有歸屬感的罷?
在一個地方生活久了,就算那裡不是自己的家,也不是最初的記憶和最終的歸屬,但是,總是會有一些記憶沉澱下來,在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罷?
如果,蘇依氏的皇權沒有被傾覆,那麼,烏蘭自己的命運又會是如何的?
她會不會爲了蘇丹國的繁榮與未來而被父皇以蘇依氏長公主和身份下嫁到別個小國,甚至是中原去?這種所謂的政治性婚姻,原本,也是身爲公主的她所應該承受地罷?
烏蘭淡淡的嘆息一聲。視線方纔略略的收了回來,被湖邊的一個白色的身影所吸引。
那是莫邪。
但是卻已然不是昔日地莫邪了……
他地臉龐愈發地尖俏。一頭黑髮被湖邊地清風吹拂。露出他那白瓷質地地肌膚。依舊是眉如墨染。黑眸璀璨。脣若淡淡地一筆胭脂。微微地輕抿。白身勝雪。隨着風輕輕飛舞。令他有如仙境那不食人間煙火地少年。削瘦而俊美。
“莫邪?”烏蘭輕輕地喚了一聲。此情此景。讓她有一種不真實地感覺。好像她走到了一個夢境。生怕只要稍加大聲。便會破壞了這美麗與縹緲。
莫邪地脣。微微地揚了揚。他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笑道:“她們終究還是把你帶來了。我這副樣子。竟是連自己地門衆亦是管不了地了。”
“莫邪……”烏蘭慢慢地上前一步。“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地身體。到底怎麼了?”
“你在意?”莫邪笑着。轉過頭來。他臉上地笑容。恰如這情致一般。輕輕淡淡。“我曾以爲。我地誓言與生死。都是我一個人地事情。與你無關地。”
“莫邪……”烏蘭突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與自己無關,這樣地話。不止一個人對她說過。是不是對於他們而言,自己總是這樣無情與冷血麼?
她微微的輕嘆一聲,漫步走到湖邊,看着這一池地荷。風吹起她臉側的碎髮,在陽光微微地閃着金色的光芒,與那琥珀色地瞳,相映成溫暖的色彩。
雖是一身男子打扮,但距離如此近的看她,卻有着一股子難言的英氣,混合着女子的嫵媚,自是與衆不同的獨特美麗。
“所謂的誓言,到底是怎樣的?”烏蘭轉過臉來,看着莫邪。
莫邪錯開視線,望着池中輕輕搖曳着的荷花,似是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我莫氏一族的誓言是不可輕易許下的,一旦許了誓言,便是許了生死。”莫邪慢慢的閉上了眼睛,低聲細語,像是在夢囈一般,“古往今來,莫氏一族只對兩種人許下生死誓言,一種,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另一種,便是生死相隨的戀人。你救了我們莫氏一族的性命,身爲莫氏族長的傳人,許下生死誓言,也算是一個特例了。但只要許下的誓言,便一定要去遵守,不然,莫氏一族的祖先,便會永世不得安生,連同自己的靈魂,也會在死後永遠流連於世上,不會安穩。”
“但莫非卻並不打算遵守這個誓言,不是麼?”烏蘭挑着櫻脣,笑看莫邪。
莫邪只是兀自沉默了一會子,方纔輕輕牽動了嘴角,淡淡說道:“他不是不打算遵守,而是他無法遵守。”
“哦?”烏蘭好奇。
“他體內的毒,已然無法控制了,怕是……只能堅持不過三年。”
“什麼?”烏蘭大駭,“莫非中了毒?”
“那是自然,”莫邪慢慢的睜開眼睛,看了一眼烏蘭,神情卻是平靜如水,“你忘記了,我與他,都中了那城南郡主的劇毒了麼?”
“可你們的毒不是解了麼?”
“城南郡主生性多疑,如何會真的替我們解毒?”莫邪笑笑,“這種毒已然侵蝕了我們的心脈,會慢慢的擴散至全身,直到毒發身亡。莫非的眼睛,就已經說明了問題。”
“眼睛?”
難道,眼睛是中毒程度的一種反映嗎?
莫邪慢慢的站起身,衣袂隨風飛揚,讓他有一種似是在徐徐飛來的感覺,他含笑,低下頭,望住了烏蘭。
“你看我的眼睛。”他笑道。
烏蘭望住了莫邪的眼睛,這雙眼睛赫然已然變成了深棕色!猶記當初見他,這雙眼睛漆黑婉若深潭。而眼中卻閃耀着有如旋轉羣星般璀璨的光芒,仿若深沉的夜空,令人禁不住跌入那星河之中沉淪。
而眼前的眸,卻已然呈現出淡淡的棕黃,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了!
“與莫非失散後,我流浪於林間山野,爲了躲避城南郡主手下的追殺,我風餐露宿,幾乎成了野人。而有天夜裡,我突然毒性發作,遍體生寒,這才知曉,原來城南郡主並沒有把我們的毒性盡解!她只是在我與莫非每日的食物里加了一些可以緩解毒性發作的、微乎其微的解藥而已!而由於她的死去,這解藥亦根本無處可尋!”
“我在林間一個人藏在一處破廟之中,抖成一團,又接連三日不進食物,本以爲人生便這樣終了,此生再見不到莫非,亦再見不到令我們許下誓言的你。突然覺得心中涌上強烈的不甘,便在那落滿了塵埃的菩薩像前許下願心,若有生還之機,定當爲我莫氏一族還清你的命債,從此方能安心。”
“想是我的誠意打動了上天,恰在此時,我教掌門正巧路過此地,見我年紀尚幼便如此可憐,又見我眼睛、骨骼均異於常人,心下喜愛,便將我帶回教中,收做了關門弟子。我體內的毒藥雖不可解,但可以將這毒性束縛而住,令其不再復發。於是老掌門便在我體內種植了一隻母盅,母盅以毒爲食,日日於我體內吸取毒性,令我得以脫離這苦痛。爲了抱達這份恩情,我在身爲華南王爺死誓的老掌門面前,以我莫氏一族之名,許下了誓言,代替老掌門成爲我教掌門,並且接替他成爲了一名死誓。”
“是菩薩的垂憐,讓我得以重遇你,以現實我的誓言。我曾想着,若是我這一生,僅爲誓言而活,倒也不足爲憾了。爲了救你,我無奈之下,只得馴服了一隻幼盅,成爲我體內母盅之附屬,進入到你的身體,以王爺之血餵養的天蟬消失了那隻情盅。雖然你的體內多了一隻盅,但只要我無心傷你,你此生倒是毫無大礙的。誰想,到了最後一刻,你卻仍是不相信我的。”
莫邪笑着,凝望着烏蘭。
“在你的心中,仍是不願意相信任何人的,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