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方爺大名方高。
原不過是青河方氏一位名不見經傳的旁支子弟,陰差陽錯地勾搭上了陳師爺,又狠心地將自己如花似玉的妹妹送到了陳大人牀上,境遇纔有了轉變。
據說這方姨娘不僅貌美如花還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在從不缺新鮮美人的縣衙後院,一直都頗爲受寵,連帶着方高在陳大人面前也很得臉。
而方高本人雖靠賣妹上位,卻不是個草包,既心狠又有手段。
平日裡,他不僅對陳大人殷勤小意,時時討好,對縣衙裡稍些分量的人物也出手大方,多方經營,不到兩年,他就籠絡了不少陳大人身邊的人心甘情願地爲他辦事。
可以說,如今這青河縣裡,他纔是能橫着走的人。
沈黑臉雖然在邵州衛有守備呂大人這個強硬後臺,但在這青河縣,他若是與方高對上了,最後能不能贏,還就得看他有沒有好命和好運!
可惜啊!
可惜方爺是個不能糊弄的人!
這個念頭在林萬利的腦海中閃過,他在心中暗自嘆息一聲,忽然,就聽見許久沒有聲響的方高,幽幽地道:“不過,沈慎自來了青河縣,暗中動作不少……黃三那蠢材牽扯了李捕頭與陳師爺……這樣想來,這半個月裡,縣衙內的大換血必定也跟他脫不了關係!”
林萬利眼睛光芒閃過,連忙迭聲應和道:“對對,方爺,肯定是這樣的!”
“馬懷德說,前段時間,沈黑臉將他和呂同兩人的小廝全部遣了出去,似乎是在查什麼事!”
“他是個黑心腸的,估計早就眼紅我們黃幫手下的產業了,纔會用一個爛藉口來攀扯,哪知黃三爺在縣衙有您和李捕頭幫襯着,輕易動不了,他就暗下了黑手將人擄走,同時還設計將李捕頭扳倒,絕了我們黃幫的後路……”
方高蹙眉打斷他的喋喋不休:“這些我都知道!”
林萬利一噎,立刻噤了聲,垂下了頭。
方高盯着他的頭頂沉默半晌,突然冷聲開口下起了逐客令:“林掌櫃,先回去你的雅間去看龍舟賽吧!”
林萬利聞言面色微僵,心中忐忑,不知道這變故是否因爲他剛纔的話意圖太明顯。
他擡起頭想解釋幾句,卻發現方高已將注意力放回了窗外。
他抿了抿脣,告了一聲罪,就老實地離開了。
莫掌櫃含笑將林萬利送出門,關上門後,重新回到方高身後。
等到窗外第三輪的龍舟賽結束後,他試探着道:“爺,這沈黑臉既然肆無忌憚地將手伸這麼長,您看——”他劈了一個手刀,聲音陰狠,“咱們是否該給他一刀,讓他知道這青河縣還輪不到放肆?”
方高搖頭道:“那倒不用!他動黃三我倒不甚在意,畢竟落霞鎮又不是隻有一個黃三,不曾想他心思那麼大,竟毫不忌諱地從縣衙這邊下手……”
“李捕頭與陳師爺看來是救不下了,他們這一倒臺咱們也不好過,損失事小,棋子折了事大,沒有了全力爲我們打掩護的人才是最麻煩的——幸好,咱們手上有他們倆致命的把柄,他們若不想被殺頭鐵定是不敢牽扯咱們的。”
“那這沈黑臉咱們就這麼放過了?”
“當然不!”方高小眼一眯射出厲光,露出一個輕蔑地笑容,森冷地說道:“他或許無意得罪我,卻實實在在地損害了我的利益,打亂了我的佈局,若是不讓他長點記性,我怕他會依然故我……”
“那爺想怎麼做?”
方高對着莫掌櫃招了招手,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莫掌櫃聽後,嘴角忍不住勾起,讚道:“爺果然是好主意!這雖然不能讓他傷筋動骨,卻也能膈應他一把,往他那響亮的名聲上潑一盆髒水!”
……
醉雲樓上的這些暗中的計議,沈大人等人不得而知。
初一見江寒不管不顧地要去抓馬來富,怕她會壞事,急忙追了過去。
小松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也跟了上去。
江寒見兩人跟在身後,眼睛一轉,笑嘻嘻地道:“事先聲明啊,你們幫我找!找到後讓我來抓,懸賞我分你們一兩銀子!”
“真是異想天開!哪有什麼懸賞?小松的話你也信?”這種八字還沒一撇的事,還是不要對這江小二肯定爲妙,瞧她這樣子,若真的當了真,可不是好打發的。
江寒聞言,頓住腳步,面露惱色:“什麼意思?你們忽悠我玩啊?”
“我們可沒那麼多閒工夫忽悠你!”初一不屑道。
“小二哥,我說的是實話啊,是你聽到有懸賞,非要去找的啊!”小松見她望過來,無辜地開口道。
江寒咬住下脣,氣鼓鼓地瞪着兩人說不出話。
“你還要去找嗎?即使找到,他肯定也落到小松哥手裡了!你立不了功了!”
立功……
也不是隻有抓到人才是立功啊!
念頭一閃,她狡黠一笑,理直氣壯地反駁道:“誰說我立不了功了?我都已經立功了!沒有我,你們能發現馬來富嗎?沒發現他,你們有抓他的機會嗎……”
“強詞奪理!”初一黑着臉打斷她的話,冷冷地丟下一句“我先回去覆命!”就掉頭往回走。
“等等我!”小松急忙喊了一聲,又對江寒道,“小二哥,一兩銀子我不要了,你自己慢慢找吧!”說着他也跑了。
江寒跺了跺腳,也追了上去:“喂!我也要去見你們大人呢!這事得好好跟他說道說道,可不能就這麼了了!”
……
江寒厚着臉皮緊跟初一和小松進了綠雲軒的二樓的雅室。
“人呢?”坐在窗邊的呂同聞聲回頭,看了看他們身後,又看了看江寒,困惑地問道,“你怎麼也來了?”
沈大人也將視線從窗外的龍舟賽上收回來,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解釋。
“我可是幫你們找出了通緝犯呢,當然是來領功啦!”江寒理所當然地笑道。
笑話,她要是不趁熱打鐵地上來講定這事,回頭保準沈黑臉就能死不認賬!
這回怎麼也得好好撈一筆,纔不枉她追了這麼長時間的賊,把生意都給耽誤了。
江寒心裡如此想着,面上不免帶出了得色。
呂同瞅了瞅她的表情,瞬間瞭然。
這江小二又犯毛病了,一點小事她也能攀扯上功勞……
他又打量了她幾眼,脣角忍不住勾起戲謔的笑,剛想裝作不知其意地開口,他旁邊的沈大人卻破天荒地先說話了。
“領功?何功?你認識他?”沈大人神色不顯地看着她,聲音平平地問道。
“我幫你們找到了馬來富啊!”江寒笑盈盈地強調道,“這通緝犯馬來富你們找很久了吧?我今天可是雪中送炭啊,這個功勞你們得給我吧?獎勵可不能少啊!”
沈大人似要答話,呂同趕忙側臉暗中對他眨了眨眼睛,他的眉頭就蹙了蹙。
見他猶疑,呂同的手又快速地拍了拍他搭在桌延的手肘,示意他先看他的,接着不等他再有反應就板起臉佯怒道:“我們正要問你這事,江小二,你爲了要追着馬來富不放?你這魯莽舉動,壞了我們的計劃,你知不知道?我們的人早就盯上着了,正等着他引出馬懷德,再一起捉拿歸案——現在可好,你打草驚蛇了,想抓到馬懷德就不可能了!”最後,他嚴肅地質問道:“你說你是有功還是有罪?是該賞還是該罰?”
一切發生的很快,氣氛一下就凝固了,除了沈大人,其他三人都被他的這番話唬得有些呆。
初一很快醒神,冷哼一聲,立即配合他演戲:“呂少爺說得對!都是他壞了大人的計劃,他還想着獎賞,非得跟着我們找大人要說法!”
怎麼回事?
畫風變得也太快了吧?
剛剛明明不是這樣的!
雖然初一兩人都說了沒有懸賞,可也沒有她破壞了計劃的意思啊!
江寒皺起了眉毛,看了看初一,又轉頭去看小松,初一偷偷給小松打眼色,呂同兇惡地瞪着他還無聲地讓他閉嘴。
小松則有些懵,不明所以地瞪着眼,瞥見呂同的脣語後,就下意識地低頭躲開了江寒的視線。
江寒見狀,心中懷疑更甚,直白地否定:“不對,他們倆剛剛在巷子裡說的話可沒有這個意思!”接着又肯定道,“你們想賴賬,所以聯合起來忽悠我!”
“我們爲何要忽悠你?即便算你一個功勞又怎樣呢?不過是給你幾文獎勵。但是,事實就是事實,咱們得實事求是,不能歪曲事實!別以爲你與我們勉強有些交情,就想冒領功勞,敲詐錢財!”呂同沉聲道,面上裝得一本正經,心中卻暗笑不已。
哼,小樣,讓你到處瞎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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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有功勞也得挫挫你的銳氣,爲難爲難你,免得你以爲在大街上追着人跑跑就能領個功勞。
更重要的是,他一個人無聊地在巡檢司待了五天,閒得都快長黴了,今日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僅是陪着沈廣德這悶嘴葫蘆,坐在包廂裡看龍舟賽怎能行?
既有人送上來給他尋開心,他怎能放過?
江寒狐疑地盯着呂同的臉,端詳了好半晌,並未發現什麼端倪,心中也不再那麼肯定了。
但是,她的直覺告訴她,事情肯定不對,這幾人——特別是這呂同,肯定是故意的嚇她的!
她尋思着,眼神又瞟向沈大人,雖然從他那面癱臉上肯定也找不出力證……
沈大人正幽幽地盯着她,見她快速瞄來,竟忍不住垂眸撫鼻,躲開了她的視線。
這個動作讓江寒神色一凜,心裡就堵上了一口氣。
肯定沒錯!——這些人合起夥來忽悠她,就是不想給她錢!
她緊抿着雙脣,心下暗罵。
一羣大男人,還都是些有錢人,爲難她一個窮得叮噹響的小女子有意思嗎?
他們根本不可能早就盯上馬來富了,鐵定是她剛剛追着他在大街上亂竄時,他們才認出人來的!
真是沒見過這麼小氣的富家公子哥——算你一個功勞又怎樣呢?不過是給你幾文獎勵——呸,虧他好意思說出口!
“怎麼?你心裡可是不服?”呂同見她陰鬱地盯着自己不說話,就故意板起臉,“既然這樣,那就讓沈大人來好好論論你這過失該怎樣處罰吧!”
“我可沒過失!你也休想嚇唬我!”江寒聞言拉下臉,冷笑一聲,“你兩脣一碰就顛倒黑白,我纔不信你的話呢!”說着,她看向沈大人,凜然道,“沈大人,你得說句話,這裡可是你最大,我到底是功是過,總不能讓他一個不相干的公子哥做主吧?”
沈大人暗自點頭:這女人也不算無藥可救,至少還知道這功過之事該由誰做主。不過呂同這樣嚇阻她一下也好,至少讓她長點教訓,別總想着些取巧的事。
他不動聲色地回視她,在心裡斟酌了良久,才道:“算是過吧——但,不知者無罪,此事就算了,本官不罰你。”
江寒頓時氣結。
她真是太蠢了,多問這一句不過是在找氣受!這兩人本來就是一攻一受,相互維護還來不及,哪能有什麼公正可言?
算她倒黴!
白歡喜一場!
她不由地喃喃唾罵:“死斷背!”罵完,就偏開頭緊閉脣,怒氣騰騰地轉身,一言不發地悶頭往門外衝。
沈大人一楞,嘴巴翕動,臉色有些複雜。
呂同卻還意猶未盡,不想放她走。
他拍着桌子,呼喊道:“喂,你去哪?事情還沒說完呢,想逃啊?”
江寒聞言,頭也不回地揶揄道:“哼,你們自己說去吧!最好是蓋上被子打完架再慢慢說!”話音未落,她就閃出了門。
“喂,江小二,你什麼意思?”什麼叫蓋上被子打完架再慢慢說?
呂同直覺她這話惡意深重,惱怒地指使小松去攔她。
小松覺得他家公子剛纔有些過分,遲疑着邁了兩步就站着不動了。
呂同待要罵他,沈大人的冷眼就掃了過來,他暗暗警告道:“你鬧夠吧?”神色間竟有一絲懊惱。
他才說完,雅室的門一開一合,江寒又回來了。
衆人一怔,呂同怒視她剛要出聲,卻見她一把扯過小松,伸手往他懷裡一掏,摸出一把銅錢,“嘭”的一聲又推開門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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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來回快得像道閃電一般,只留下一道餘音隨着門的開合,在室內迴響:“耽誤了我的生意,就得給我賠償!這是我該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