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是個好日子。
天氣也很怡人。
空中的幾朵雲彩,雖然擋去了部分燥熱,卻還是需要喝點涼茶的。
王掌櫃指揮着唯二的兩個小廝,將盛着涼茶的大茶壺搬到門外安置好,撐着腰搭着手望了望天,不由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
如此好兆頭,今天的活動肯定會是開門紅啊!
“寒哥兒,美玉姑娘啥時候到?”王掌櫃忽然湊近江寒低聲問道。
江寒擡頭迷茫地望向他,眼圈下面一片灰黑,惹得王掌櫃直皺眉。
他指着她的眼睛道:“你早起沒洗臉?還是先頭在裡面煮涼茶時,不小心將鍋灰摸到眼下了?趁現在還沒開張,你趕緊到後院去清理清理,這副模樣待會怎麼迎客?”
江寒臉上羞紅一片,連忙垂頭,下意識地去揉下眼瞼。
她這哪是沒洗臉啊,她是昨晚沒睡好!
昨晚只要一閉上眼睛,她腦子裡就會浮現出沈黑臉那張噁心人的臉。她索性睜着眼望牀頂,想着以後怎樣才能躲這人遠遠的,最好能老死不相見。
如此這般胡思亂想,直到雞鳴時分才勉強睡過去。
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又起來忙活包包子串麻辣串的事——夏日炎炎東西即便吊在井裡也無法再保鮮,她和芸娘不得不將兩位大嬸的工作時間,統一調整爲每日寅時到下午申時,麻辣串攤子如今也是未時就早早收攤了。
王掌櫃見她恍恍惚惚的也不搭腔,心裡就不由忐忑,這小子可別突然給他出狀況啊。
他戳了戳江寒,斥道:“你發什麼呆?掌櫃我剛問你話呢,你沒聽見?那美玉姑娘怎地還沒來?莫不是事到臨頭又要生變故吧?”
江寒這才抹了把臉,強打起幾分精神,安慰他道:“掌櫃的,你也太心急了!這才辰時,咱們二刻開張,你請的那兩個戲班舞水袖的花旦都還沒來呢!咱們當時訂的是辰時中讓那兩花旦清唱幾句舞上一番正式邀客,美玉姑娘辰中前到咱店裡就行了。”
那天江寒聽了呂同那句隨口而出的話,深深覺得應該再加上一個節目,作爲活動起始的造勢。
她本想來一場敲鑼打鼓舞龍舞獅,又覺得與茶館氣氛不搭,再一問,舞一趟竟然要二百文錢,那舞獅的人卻說兩人敲鑼打鼓兩人舞獅正好一人五十文,即便講價最低也不能少於四十文。
王掌櫃一聽就不樂意了。
活動還沒搞起來,他就一把錢一把錢往外花,哪怕他捨得他家那口子也捨不得。
最後幾次周折,王掌櫃挑中了剛來落霞鎮的一個戲班的花旦來舞水袖——既文雅了又省錢了,只來兩個人,只花八十文,省了一半呢!
“我還是覺得來一個就行了,這樣又能少花四十文……”
“好了,掌櫃的,事到如今反悔也來不及了,咱們就盼着今天這活動能讓茶館裡真正熱鬧起來吧!”江寒頓了頓,又問,“不過,美玉她需要從後院進來的事,你可跟老闆娘說好了?”
“我也就是白說一句,難道掌櫃我會不知道輕重嗎?這事,我早就已經與我家那口子說好了。”王掌櫃又壓低了聲音,“只是,美玉是滿春院的姑娘這事,咱們可千萬別說漏嘴讓她知道了!我與她說的是,美玉是曾掌櫃介紹來的毀容孤女,她昨天偷偷瞧了,一見到了美玉姑娘臉上那三條疤就放心了。”
待到辰時中,太陽的光芒已經開始熱烈起來,利來茶館門前的西霞街上也開始熱鬧起來。
利來茶館門前三尺寬處,一聲“客官哪,您聽奴家說……”的輕靈之音,引出了一位裝扮清雅的花旦的咿呀清唱,唱的就是利來茶館的過往與正在推出的大酬賓活動。
花旦唱聲一停,緊接着就從茶館二樓臨街的窗戶裡,傳出一陣叮咚樂音,伴隨而來的就是花旦漂亮的水袖舞。待到樂音稍歇,又是一段花旦對唱,跟着又是一款水袖雙人舞……
眨眼之間,利來茶館門前就圍滿了人,此起彼伏地響起了陣陣叫好聲,前後不過一盞茶時間,陸續也有不少人走進了茶館。即便江寒讓王掌櫃臨時將大堂裡的座椅加到了十二套,也依然坐不下擠進來看熱鬧的人。
“王掌櫃,這活動做得有意思哈,與衆不同啊!”有熟識的茶客一進門就對着王掌櫃拱手道賀。
王掌櫃合不攏嘴,心中豪情頓生,面上容光煥發,領着兩個夥計殷勤地招呼客人,舉手投足間平添了幾分大方自信。
可惜,好景不長,客人們坐下沒多久就吆喝着讓那兩位花旦再唱上一段。
王掌櫃與江寒對視一眼,只得匆匆去攔住兩個戲子,多花了八十文錢讓兩人在店內樓梯處,唱了兩段客人們點的曲目。
花旦唱完後,未免再出變故,王掌櫃就吩咐被安排在樓梯下方屏風後的美玉姑娘,趕緊彈了一曲高山流水和夕陽簫鼓,又來了一段陽春白雪,好歹算是穩住了場面,不過還是有部分客人欣賞不了琴音接連離開了。
這情景讓江寒心裡咯噔了一下,雖然許多客人是被免費的涼茶和點心吸引來的,也有不少客人進店消費了,但這都是前期宣傳的滯後效應,等到熱度一過,進店消費的客流肯定會跟着恢復如初的。
難道她還要建議王掌櫃去那戲班請個人來常駐利來茶館唱戲?
不說王掌櫃會不會同意,這種流動的戲班能不能在落霞鎮上待長久還是個問題呢。
這份擔憂在她腦中一閃而過,江寒還來不及細想,就不得不打起一切精神,先去應付眼前熱鬧的局面。
客人爆滿帶來的混亂,一直持續到午飯時分,誰知午飯過後,卻又出現了新情況。
由於天氣炎熱,用完餐後還特意頂着大太陽跑來茶館的,不是附近住着的就是外地的客商,這些人進來之後就不願意再走了,點上一兩壺茶聽着小曲一坐就是一到兩個時辰。
他們不走新進店的客人,一看已經沒地方坐了,只得掉頭就走人。
這情況讓王掌櫃着急不已——留不住新客,老客又不再增加消費,那他這活動豈不是白讓利了?
不得已他又在門口加了兩張條凳,好歹能留下一部分願意候着的客人,同時,他又吩咐江寒與宋耀祖,厚着臉皮挨桌搭訕,暗示客人們不換茶不上點心就趕緊讓座吧。
一直到過了申時,熱氣消散了些許後,客人們願意出門了,這種尷尬局面纔得到緩解。
只是不待精疲力盡的江寒喘上一口氣,門外又傳來一個咋咋呼呼的聲音。
“小二哥,快出來迎客,我家少爺給你捧場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