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江寒看向靠在椅背上微擡下頜半垂眼皮姿態高傲的黃員外,兩人視線相觸間激起火星四濺。
她冷冷地扯了扯脣,道:“黃員外,您若是非要誤會在下,那在下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今晚就算我們二人冒昧打擾了!”說着,她兩手往靠椅扶手上一拍就要站起來。
坐在她旁邊的劉大康卻一把按住她的手,輕斥道:“江寒,咱們是帶着誠意來的,有話好好說。”他看了眼主位上坐着的黃員外,心裡不禁有些着急。
這次來,江寒可能是沒有多少誠意,但他卻是真心想要事情有實質的進展,最好能就此了結。
他調到快班已經好幾個月了,得到了趙大叔的重用,經歷了不少事情也長了不少見識,如今早已不是當初的吳下阿蒙。
前一次,沒見到人就算了,今晚雙方都已經坐了下來,卻連話都沒說幾句就要不歡而散,他更是從頭到尾都像個擺設——這嚴重傷害了他的自尊心!
若是隻求這麼個結果,那他還來幹什麼,江寒自己一個人來就能將對方氣個半死啊!他的作用又在哪裡?
心思電轉間,他突然福至心靈地衝口而出:“黃員外,我想有一點你可能誤會了。我們兩次主動上門,並不是我們有錯想來求得您的原諒,您也不要錯誤的認爲您家最近發生的事情跟江寒有關係。”他緩和了一下語速,“不管您家表少爺與江寒有何天大的恩怨,我想強調的是,這次衝突是你們主動挑起的。不過,我們不是爲了追究這些而來,我們來是想主動退一步,息事寧人——您千萬別誤解,也請您三思——爲些小孩子的閒氣鬧得滿鎮風雨可有必要。”
“哦,你這番話的意思是你們沒有錯,有錯的是我們?”黃員外冷笑。
“黃員外,我想您誤會了,我們不是來追究誰對誰錯的,不管誰對誰錯,咱們能否一筆勾銷,以後井水不犯河水……”
“恐怕劉捕快你想得太簡單了!你覺得我們黃家在受侮之後,還能與你們和解嗎?”黃員外高聲打斷劉大康的話,目光陰森地盯着江寒,“更何況,這些天他做的那些腌臢事,哪裡是想和解,分明是想與我黃家結仇!”
“哦,原來如此,你們終於承認我爹的腿就是你們花錢找人打斷的了!太好了,師兄,你親耳聽見了,那這案件能重新立案了吧?!”江寒貿然開口,說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放屁!”黃員外眼皮一跳,喝道,“你這臭小子得了臆想症了嗎?老爺我剛剛那話哪句說到你爹的腿了?你在我們黃家的地界,往我們身上潑髒水,未免也太猖狂了吧?!”
“哦,原來黃老爺得了臆想症啊,怪不得口口聲聲污衊我對你們黃家做了人神共憤不共戴天的事呢!”
“江寒!”
“你!——”劉大康與黃員外的聲音相繼響起。
劉大康還好,只是黑了臉,黃員外卻被她氣得嗖地站起身,面孔青紫,胸腔起伏,抖着手指着她,半晌後,一甩袖坐下,冷然道:“沒什麼好說的了,黃德義,送客!”
聲落,不待黃德義應答,劉大康趕緊說道:“黃老爺,江寒的話雖不好聽,但卻不無道理。我們沒有證據證明你們買兇砸了我師父的攤子弄斷了他的腿,您也沒證據證明那些污穢的事情是江寒所爲,或許那些都是您生意場上的對頭做的呢?您又何必因爲這些誤會,與江家糾纏惡鬥呢?”
“劉捕快,你這話好沒有道理,你師父的腿肯定不是我們砸的,那些污穢之物你又堅持不是你師弟設計的,而是我們的對頭設計的,那麼請問我們兩家的惡鬥又從何說起呢?”黃德義插嘴道。
劉大康暗惱,難道他們想一直這樣裝無辜歪扯?恐怕永遠也扯不不出個是非曲直!那這事情還如何解決?
他深吸口氣,又道:“好,不說這些,就說你們的一文攤將江家擠出瓦市街的事吧!如今你們的攤子也出了事,而且今日沈大人已經在瓦市街上宣佈了,以後再出現類似事情,巡檢司不會袖手旁觀。按說我們已經沒必要再上門了,有了沈大人這話,以後江家的生意也不會再有影響,可我們還是來了,這難道還不能說明我們的誠意?”
“劉捕快,請你不要相信以訛傳訛的事,那一文攤確實是我家老爺想要日行一善才擺出來的,都是下面的人理解錯了,現在好了,事情越鬧越大我家老爺的初衷已經不可實現了。要是我家老爺想要在生意上擠兌你們,有的是其他辦法,一個兒戲般的小攤子對你們江家傷害才幾分啊,犯得着浪費那力氣嗎?!”
“……”劉大康又被堵得說不出話。
江寒見了,忍不住道:“嗯,確實如此,你們有一萬種方法對付我,沒必要小打小鬧。不過,話也別說太滿,在生意場上,我相信你們也不是所向披靡的,總還是有些對頭的是不是?”
劉大康聞言眸光一閃,靈機一動,佯作不悅地輕聲喝止:“說什麼呢,那千層餅的事八字還沒一撇呢,別亂說話,也不要意氣用事!”
黃員外一怔,坐正身子,暗暗端詳江寒,見她表情一頓,臉上快速閃過慌亂和惱意,好像剛剛的話真的是不小心說出口的。
千層餅?
難道這小子琢磨出了新點心在尋買主?
黃員外瞥了眼黃德義,黃德義立即附耳道:“老爺,小人沒聽說有這事,不過,這江家小子在點心一道上確實有些天賦,琢磨出了新點心也不是不可能。當初萬順將這小子得罪了,周家倒是對他另眼相看,他手上有了新方子,第一時間找周家問個行情確實有可能。”
黃員外不由皺了眉頭,不知不覺地摸上了脣上的鬍子。
雖說一個小小的方子他黃家還不放在眼裡,但自從周家搶拍到方子推出蛋糕之後,不過一個多月,原本始終被妙味齋壓一頭的富貴點心鋪,如今的人氣卻大有要趕超的趨勢。若是再讓周家得到幾款類似的點心方子,那他黃家的妙味齋以後在落霞鎮乃至整個青河縣還怎麼稱本土老大?
再說,江家這臭小子能時不時弄出些新點心,想要將她逼死就不那麼容易了。
假如這小子只是有些小小的生意頭腦,那他完全可以按計劃對她圍追堵截,逼得她不得不仗着小聰明鋌而走險,老老實實跳進他準備好的大坑。但是現在卻難說了,真到了絕境,這小子完全可以憑藉她的腦瓜助周家一臂之力,換取周家的庇護。
雖然周家他也不放在眼裡,但是真要因爲這個臭小子與他們鬥法就有些不值當了。
黃員外沉默了,劉大康卻恍然了——他終於踩到對方的痛點了!
江寒說的沒錯,不讓黃員外知道他們的厲害,他不會將他們放在眼裡。
只是他又很無奈,不禁狠狠瞪了江寒一眼——明明只要幾句話就可以達到的目的,這丫頭卻繞了一個大圈子去整人家!
現在黃家是因爲還沒查到那些屎尿之事與她相關的蛛絲馬跡,因此沒下重手,可以後要是查到了呢?難道她就不怕從此與黃家結下死仇?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丫頭果然還是改不了處處生事的本性!
四人各懷心思,場面一時陷入了靜謐的尷尬之中。
忽然,黃員外開口了:“好,老爺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了,就像劉捕快說的,咱們不能因爲一些誤會互相惡鬥,但是到底是不是誤會,老爺我不想聽一面之詞,還需要一番詳細調查。若是調查之後,確實與江家小哥無關,那一切都好談。”
聽了這話,劉大康暗舒了一口氣,雖然黃老爺的話裡還有一個“但是”,不過,事情總算是有了些好的進展了不是嗎?
他笑了笑,道:“那行,黃老爺您儘管去查,望您儘快查清解開疑慮,相信也用不了多久。不瞞您說,江家被砸攤的事,在下其實也不信那三位人犯背後無人,最近也在查找線索呢!”
話音一落,場面又一靜,與此同時劉大康感覺到三道意味不明的視線投射向他。
他一臉坦然地微笑的模樣,在黃德義與黃員外心中引起了波瀾,也令江寒刮目相看,心道:“沒想到這傢伙軟刀子不聲不響地就往黃員外身上捅去了,看來,這幾個月的捕快也們白當嘛!”
……
師兄妹倆從黃家回到竹牌巷時已經二更。
天上掛着彎彎的下旬月,此刻已經到了入睡時間,街上靜悄悄的,巡檢司的夜巡隊都已經沿着大街小巷巡過一圈了。
西鎮西霞街頂頭的百萬飯莊內,卻還有人沒有入睡。
後院裡,一盞微弱的油燈突然在黑夜中亮起,光隨人動,一直迤邐到飯莊後院與巷道相鄰的那面牆上的小門邊才停下。
不一會小門被打開了,一個黑影閃了進來,接着兩人就相攜往最角落的小屋而去。
持燈的人將油燈放在了屋裡的書桌上,才緩緩轉過身來。定睛一看,赫然就是曾掌櫃,再看身形高大的另一人卻是滿春院的護院頭子牛哥牛二根,沒想到與曾掌櫃有特殊關係的人竟是他。
“人怎麼樣了?燒退了嗎?”門被關上後,牛二根輕聲問道。
“退了。餵了些安神的藥,他一直昏昏沉沉的,也沒有鬧。”曾掌櫃道,“不過,你們何時能將人轉移走?今日巡檢司的人領着捕快們過來搜尋時,我這心差點就提到嗓子眼了。幸好,他們似乎也不相信人在落霞鎮,因此搜得也不太仔細。”
“即便搜得仔細又怎樣?你這暗室可隱蔽得很,就他們那水準可發現不了異樣。”牛二根語氣很是不屑。
“話還是不要說得太滿的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這飯店人來人往的……唉,還是趕緊轉移的好。”
“好好好,你放心,明日他們就會過來,你不是已經約好了那江家小子了嗎?有他打掩護,肯定能順利將人轉移走的!”牛二根笑着摟上了曾掌櫃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