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負手而立,紋絲不動,趙統卻嚇出一身冷汗,二話不說,一掌拍在孫魯班的手腕上,順手摟住她的腰,將她拖出安全距離。
戰刀“當”的一聲落地。
“放開我,放開我!”孫魯班奮力掙扎着,大喊大叫:“我要殺了他!”
魏霸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轉過頭打量着孫登,嘴角帶笑:“孫太子,你們這是玩哪一齣啊,戰場上打不過,就玩刺殺,還讓女人來刺殺?”
孫登的臉頓時煞白,他連連搖手,向後退了兩步,臉色惶急。
一直站在一旁的諸葛恪向前跨了一步,擋在孫登面門,咳嗽一聲:“將軍,你誤會了,這和太子沒有一點關係。”
“那和你有關係?”魏霸的目光轉到了諸葛恪的臉上,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在這兒殺我,既可以爲吳國除一勁敵,又可以爲丞相去一對手,還能嫁禍給我師父一家,一舉三得,一舉三得啊。”
諸葛恪一愣,隨即苦笑道:“將軍,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玩笑?”魏霸轉了一個身,看着猶自怒不可遏的孫魯班:“公主,你是和我開玩笑嗎?”
“誰跟你開玩笑,我就是要殺你。”孫魯班用力掰着趙統的手指,咬牙切齒的大罵道:“你這個背信棄義的東西,需要我們大吳的時候好話說盡,用完了立刻翻臉,你……你不要臉!”
“沒錯,我是不要臉。”魏霸心有同感的點點頭:“國與國之間,要臉幹什麼?你父王不也是一會兒向曹魏稱臣,一會兒和我大漢盟好?他要臉麼?”
孫魯班啞口無言,俏臉憋得通紅。她正在再罵,潘子瑜喝了一聲:“鬧夠了沒有?子玉登門,師兄弟還沒說兩句話,你倒先鬧上了,就算不顧公主的身份。也給趙家留點面子行不行?”
孫魯班一愣,隨即勃然大怒,瞪着潘子瑜剛要發飈,潘子瑜衝她使了一個眼神,兩步跨到孫魯班面前,背對魏霸。低聲喝道:“你希望他一怒之下先殺了夫君和你兄長,再滅了吳國麼?”
孫魯班愕然,這才感覺到害怕,她轉過臉看着魏霸,魏霸依舊笑眯眯的,只是那笑容看起來多了幾分陰險。諸葛恪站在他對面。一臉的無奈,而兄長孫登則躲在諸葛恪的背後,臉色蒼白,驚惶不安。
“廢物!”孫魯班沮喪的一跺腳,推開趙統,飛也似的跑了。
“好了好了,別傻站着了。還不陪子玉到堂上坐?”潘子瑜推了推趙統,笑靨如花,神態從容,彷彿剛纔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
趙統走上前來,神色尷尬的伸手相邀。魏霸聳了聳肩,跟着他上堂,一邊走一邊笑道:“師兄,現在你明白我當初的苦心了吧?看看,潘家嫂嫂這才叫大家氣度,那頭母老虎只會拆臺。不會當家的。”
趙統尷尬的點點頭。潘子瑜瞥了魏霸一眼,嗔道:“你明知道她是什麼人,還拿她逗趣,有意思麼?”
魏霸哈哈一笑,在堂上坐定。衝着還在庭中站着的孫登、諸葛恪招了招手:“孫太子,元遜兄,上來坐吧,難道還要我去請?”
孫登進退兩難,諸葛恪卻笑了一聲,神態自如的躬身行禮:“太子,難得有機會和鎮南將軍共話,上去坐吧。”
孫登窘迫的點了點頭,走到堂上。不過最尊貴的客席現在輪不到他了,魏霸佔了,他只能坐在下首。
趙統搓着手,不知道從何打破眼前的尷尬。諸葛恪搶先說道:“聽說將軍這次回來,帶了一個遠征遼東的計劃,不知可否透露一二?”
魏霸斜睨着諸葛恪:“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啊。”
諸葛恪泰然自若:“漢強吳弱,如果再不警惕一點,還怎麼生存。”
“這話說得也有道理。”魏霸的目光中多了幾分讚許:“諸葛一氏,多有才俊,着實讓人羨慕。原本散落四方,各侍其主,已經難於匹敵,如今共聚我大漢,真是讓人擔憂啊。”
諸葛恪面色一滯,隨即又笑道:“將軍雄才,諸葛氏就算全力以赴,也不是將軍的對手。恪父輩之中,以叔父之才最高,他不也是在將軍面前節節敗退?至於我那公休叔父,現在更是將軍麾下的一員戰將,唯將軍之命是從,將軍又何憂之有。”
“說的也是。諸葛公休棄魏投漢,你們父子兄弟又隨吳入漢,以後都是爲大漢效力,可見人心思漢,漢室可興啊。”
孫登鬆了一口氣,感激的看了諸葛恪一眼。他和魏霸的幾句試探看起來不過是客氣話,可其中卻暗含着陷阱和殺機,一句話說得不妥,就有可能被對方抓住把柄。換一個人,還真未必有這膽氣,能和魏霸正面交鋒而不落下風。
難怪父王要將他從戰場上抽調出來,趕到成都來幫自己。
“的確有一個遠征遼東的計劃。”魏霸迴歸正題:“從某個角度來說,這個計劃也是爲吳國着想。”
聽說和吳國國運有關,孫登立刻提起了精神,拱手道:“願聞其詳。”
“太子想必也知道,目前朝堂上有一種意見,說異姓稱王於大漢舊制不符,要對吳王進行削藩降爵。說實在的,我覺得此議不妥。沒錯,大漢是有舊制,異姓不得稱王。可是吳王剛剛棄暗投明,尚無過錯,貿然削藩,恐怕是親者痛,仇者快,非智者所當爲。”
孫登連連點頭,諸葛恪卻不動聲色。
“我提出遠征遼東,也是想給吳王一個證明自己忠心的機會。遼東萬里,不管是從交州出發,還是從荊州出發,都很不方便。如果吳王出師協助,我大軍以吳郡、廣陵爲基地,行程可縮短近一半,大軍的輜重補給難度可以大大緩解。吳王做出如此貢獻,如果還有人再懷疑吳王的忠誠,那可是天理難容了。太子,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孫登半晌沒說出話來。他也許不夠狠辣,但是他並不笨。他聽出了魏霸這幾句話中的險惡用心。要遠征遼東,就要以吳郡、廣陵爲基地,大軍的輜重、補給很可能也要從吳郡、廣陵等地徵集,至少那裡的百姓負擔也重得多。這是變相的汲取吳國的財力物力,把吳國變得更加虛弱。如果吳王不同意這個決定,那更麻煩,這就坐實了吳王不甘雌伏,有叛逆之心,給那些削藩的意見予以事實支持。
能不能攻克遼東且兩說,吳國肯定是跑不掉的。
而這麼做的背後,其實還有更深的意義。魏霸是不贊成削藩的,但是那不是爲吳國着想,而是爲自己着想。他支持吳國繼續存在,是反駁異姓不得稱王的舊制,爲自己稱王做鋪墊。
換句話說,吳國不過是個芻狗,是魏霸爲實現自己的野心而扔出的犧牲。
可是吳國偏偏又沒有什麼反抗的餘地,只能任人擺佈。
孫登覺得孫魯班那句話罵得一點也不錯,自己就是個廢物,面對魏霸這種蠻橫的對手,他根本沒有反抗的勇氣。不僅沒有實力,更沒有勇氣。大概是早就看透了這一點,孫夫人才不肯支持他,希望他聽天由命,不要做無謂的反抗,以免惹來殺身亡國之禍。
即使孫登的涵養再好,此時此刻,他也覺得非常鬱悶。
諸葛恪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他倒不是沒話可說,可是他現在也清楚,說話要有實力的,沒有實力,不如不說,否則只是自取其辱。
堂上正是尷尬的時候,趙雲回來了。他只是往堂上看了一眼,堂上的氣氛就立刻變了。趙統和魏霸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快步下了堂,走到他的面前,躬身施禮。
“父親。”
“師父。”
孫登、諸葛恪及潘翥也連忙起身,下堂拜見:“將軍。”
趙雲對孫登還了禮,寒喧了兩句,然後看了魏霸一眼:“子玉,你跟我來,我有幾句話想問你。”
“喏。”魏霸躬身答應,對孫登等人致意後,跟着趙雲向後院走去。此時此刻,他就是一個乖巧聽話的後輩,和剛纔那個驕橫不講理的鎮南將軍判若兩人,變化之大,足以讓孫登和諸葛恪驚駭莫名。
“這……”孫登瞪着眼睛,指着魏霸離去的方向,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太子不要奇怪,鎮南將軍一向如此。”趙統終於恢復了從容,淡淡一笑:“只有在敵人面前,他纔是兇狠的猛獸,在親人和朋友面前,他絕對是一個可以依賴的人。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和他爲敵。”
孫登苦笑一聲,心道誰願意與他爲敵,是他把吳國當成了敵人。看看他這一路升遷的歷程,哪一次不是踏在吳國的屈辱之上前進的。吳國也真是倒了血黴,莫名其妙就成這麼一個不世出梟雄的敵人。看來只能說是天意如此,要不然真沒辦法解釋。
孫登忽然想到了傳國玉璽,那個代表着天下的玉璽曾短暫的在孫家手中停留,旋而又被人搶了去,莫非就暗示着君臨天下對吳國來說只是一個短暫的春夢,雖然美好,終究不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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