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綜再也按捺不住了,長身而起,怒氣衝衝的說道:“將軍,你這是訛詐。一枚陶彈能值千錢?那陶罐最多二十錢,裡面的着火物再貴,還能比蜀錦貴?”
“蜀錦當然沒有這麼貴,問題是蜀錦你有錢就能買得到,我這陶彈你沒地兒買去。”魏霸好整以暇的說道:“不瞞你說吧,我這個價格是有點高,因爲我根本不想賣給你。你也清楚,蜀錦是要人美,陶彈卻是要人命。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我多賣一枚陶彈,就有可能多殺一個人,這是傷陰德的事啊。我已經賣……造了那麼多陶彈,殺孽太重,實在不想再多殺人了。”
魏霸語氣中那瞬間的改口沒能逃過胡綜的耳朵。他不由得一怔。魏霸還把陶彈賣給誰?李嚴、諸葛亮如果要,就算撥一部分錢財給他,也不能說是賣,那買陶的會是誰?魏國,還是另有其人?
胡綜的心裡頓時繃起了一根弦,臉上卻裝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
“再說了,我還擔心你們買去的這些陶彈最後會落到我的頭上呢。”魏霸聳聳肩:“歸根到底一句話,我其實就是不想賣。胡君遠來辛苦,實在過意不去,再來一塊瓜?”
面對魏霸的坦誠,縱使胡綜機智百出,也有些沒辦法。人家根本不想賣,給你開個價都算給你面子。讓他更擔心的是,魏霸如果把陶彈賣給了魏國,那事情可就麻煩了。誰說敵國就不能賣?一枚陶彈一千錢,這簡直是暴利啊。反正魏國又不和魏霸的轄區接壤,肯定打不到魏霸的頭上。至於諸葛亮和孟達誰倒黴,那關他什麼事。
胡綜越想越緊張。越想越複雜,有些坐立不安。他們對魏霸的無恥有所預料,可是沒想到魏霸會無恥到這個地步,居然開出一枚陶彈千錢的天價。他們當時估計魏霸開個兩三百錢的價格就算頂天了。
一枚千錢,五十萬枚起售。那就是五萬金啊。這大概是孫權一年能控制的賦稅總額。
這是吳國根本承受不起的一筆開支。打壽春又不是有了這些陶彈就能完成的,還要調動至少三萬大軍,數不清的糧草、軍械,總開支驚人。如果陶彈就要花這麼多錢購買,那和花錢買壽春有什麼區別?也許是買壽春更便宜一些吧。
這生意沒法談了,胡綜百般勸說。魏霸不爲所動,一個錢也不肯讓。胡綜急了:“將軍,陶彈的確威力不凡,可是在你發明陶彈之前,我們也曾經攻城掠地。現在沒有這些陶彈,我們同樣可以攻城掠地。將軍如果堅持這麼高的價格,那我們只好多犧牲一些士卒的性命了。”
“悉聽尊便。”魏霸聳聳肩,無所謂的說道:“反正你們大吳人多,多死幾萬人也沒關係,和我更沒有半個錢的關係。”
看着水火不浸,寸步不讓的魏霸,胡綜無可奈何。只得拂袖而去。他走到門口的時候,魏霸突然叫了一聲:“胡君,請留步。”
“將軍還有什麼事?”胡綜已經徹底被魏霸激怒了,口氣很不好。
“我想問件事,你如果不方便,可以不回答。”魏霸站了起來,掖好衣襟,走到胡綜面前:“誰領軍攻壽春?”
胡綜遲疑了一下:“輔國將軍陸遜。”
“是他啊。”魏霸彷彿早有預料的點了點頭:“如果真是他,那我可以讓一點。不過,我要和輔國將軍面談。”他擡起手。示意胡綜不要急。“說實話,你們吳國,我只相信輔國將軍一個人。陶彈交到他的手上,我能相信會真用在壽春,而不會落到我自己的頭上。其他人……”他搖了搖頭。輕蔑的一笑。
“你要和輔國將軍談?”
魏霸用力的點了點頭:“是隻和輔國將軍談,否則,你現在就籤合約,交定金。出了這個門,下次再來的時候,我不知道會不會答應你,也不知道會報什麼價。”
胡綜無奈,只得答應把這個消息傳回武昌。魏霸報的價太高了,他根本不敢答應。而且他也清楚,孫權根本拿不出這麼多錢。
五萬金,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胡綜走了。魏霸聳了聳肩,回到了大堂。堂上已經多了兩個人,一個是夏侯玄,一個是鄧颺。
“將軍不光是仗打得好,生意更是做得一流。”鄧颺半真半假的笑道。
“這就是智慧的力量。”魏霸不以爲然的笑笑:“我之所以能開這麼高的價,是因爲他沒有第二個地方買去。你信不信,用不了多久,他還得回來求我賣給他。”
“我看未必,孫權拿不出這筆錢。”夏侯玄搖了搖頭:“這大概是吳國一年的賦稅總額,考慮到吳國特有的制度,孫權真正能動用的錢財恐怕還不到這麼多。”
“孫權拿不出,可是有人拿得出。”
“誰?”
“陸遜。”魏霸拿起一塊瓜,啃了一大口,瓜汁淋漓。“如果我猜得不錯,孫權這是想借用江東世族的力量來攻取青徐一帶。按照漢吳共分天下的佈局,現在我軍只剩下幷州尚未得手,而吳國還有大片的土地要攻取。他不可能不擔心諸葛丞相攻取幷州之後,再搶在他前面前取冀州。而且,拿下青徐等地,他的實力更強,也就無懼於江東世族的獨大。這是一個機會,他不會輕易放過的。江東世族恐怕也不會放棄這個在朝堂上佔據更多席位的機會。”
他瞟了鄧颺一眼:“南陽因爲支持光武帝而成了帝鄉,譙郡因爲大魏的建立而成了五都之一,你以爲江東人不眼紅?如果吳國真能一統天下,吳郡可就是帝鄉了,這好處不知道能享多少輩呢。”
夏侯玄和鄧颺心有同感的點點頭。正如魏霸所說,帝鄉的好處實在是太誘人了,江東人不可能不動心。如果能用五萬金換取一個帝鄉的待遇,江東人肯定願意。
“你們說,曹睿會不會有興趣也買一些?”魏霸笑道:“孫權有了陶彈,魏國沒有,會很吃虧的。”
夏侯玄和鄧颺尷尬的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聳聳肩。夏侯玄道:“這件事,我管不着。我雖然脫不掉魏國宗室的血脈,可是這種事,我還真做不來。”
魏霸哈哈大笑,用沾滿瓜汁的手指着夏侯玄:“你們這些名士啊,就是抹不開面子。好了,你問問曹馥,如果他有興趣,我不介意賣一點給他。”
“你這價格太高了,我估計他買不起。”
“價格再高,還能比魏國的國運高?”魏霸撇撇嘴:“你不要管了,問問他有沒有興趣就行,價錢的事,我直接和他談。”
夏侯玄點頭答應了。
“玄茂兄,你決定好了,去做官?”
鄧颺躬身拜了拜:“將軍,我雖然也想和張平子一樣做個青史留名的智者,可是我自忖沒有那天分,還是老老實實的做一方牧守,造福百姓吧。”
“你看過我交州的制度了,應該知道我這裡和其他地方有些不太一樣。”魏霸收起笑容,嚴肅的說道:“你若是奉公守法,我可以保你一家衣食無憂,而且活得體面。可若是你想從中發點橫財,那可別怪我不給太初面子。太初想必也跟你說了,他妹妹夏侯徽去年在武陵一口氣砍掉十八顆首級,最多的一個不過貪了千金,最少的一個才兩百金。”
鄧颺打了個寒顫,俯身道:“我聽說了,必不敢爲非作歹。”
“那好,你去武陵上任吧。先試用幾個月,年底考覈如果不殿,我就轉你爲真太守。”魏霸擦了擦手:“飛狐、黑沙都是粗人,言語上可能會有些衝撞,不過只要你秉公持法,他們還不敢亂來。要注意的倒是那些大族,趙統是君子,下不了手,所以有些人太放肆了。我希望你能拿出點狠辣勁兒來,讓他們收斂一些。”
“喏。”鄧颺躬身領命。在此之前,夏侯玄就提醒過他,魏霸可能會把他安排到武陵去。趙統剛剛被魏霸調回成都去了,大家都知道這是回去幫魏霸掌握一些成都的實力,可是夏侯玄卻清楚,魏霸對趙統在軍事方面很滿意,在理政方面卻有些微詞。趙統爲人厚道,不肯抹下面子。在他的治下,潘家、廖家都貪婪得有些過分。這些得罪人的事,趙統不做,難道還要由魏霸來做?夏侯徽也是出於無奈,這才痛下決心,在魏霸、趙統回師之前就處決了那些人。
對鄧颺來說,這是個考驗,也是個機會。如果他能把趙統留下來的麻煩處理好,他在魏霸麾下的地位就穩定了。作爲舉薦人,夏侯玄當然樂見其成。
“玄茂,有將軍這句話,你就好好幹吧。不要怕得罪人,想想魏國是怎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的,千萬不要重蹈覆轍。”
鄧颺心領神會,連忙點頭稱是。魏國就是因爲世家坐大,這才擠壓了寒門士子的仕途,以至於他這樣的南陽舊族都擠不進去,只能流落交州。魏霸有感於此,想必對世家的警惕不會有絲毫放鬆。
“上任之前,去見見廖公淵。”魏霸輕描淡寫的說道:“他爲政頗有章法,你可以向他請教請教,將來定有益處。”
“喏。”鄧颺鬆了一口氣。他正有此意,不知道怎麼開口呢。魏霸主動說出來,實在是太體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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