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是我?”
“因爲這是魏霸要求的,因爲輔國將軍不肯答應,他悍然出擊,一舉攻佔了辰陽。”孫登無奈的看着孫夫人,再一次耐心的解釋道。“事到如今,父王不得不接受這個條件。委屈姑姑了。”
“這怎麼可能。”孫夫人沉吟良久,百思不得其解。“辰陽是重鎮,向來守備森嚴,陸遜又是謹慎之人,魏霸怎麼可能在一夜之間攻克辰陽?”
孫登苦笑着搖搖頭:“姑姑所言甚是,到現在爲止,我們沒有一個人能夠相信這樣的事是真的。可惜這的確是真的。我跟你說實話吧,辰陽之戰就是因爲太過離奇,父王不敢將這個消息告訴別人,生怕引起人心騷動,生怕以後吳國的將領不敢再和魏霸對陣。”
“你們被他嚇破了膽?”孫夫人斜睨着孫登:“你父王也是?”
孫登嘆了口氣:“不瞞姑姑,不僅父王如此,我也是如此。”他遲疑了片刻,又說道:“我和諸葛恪、顧承他們討論了很久,也猜不出魏霸是用什麼辦法攻克辰陽的。”
“不可思議之人,不可思議之事。”孫夫人長嘆道:“你們這些只知道讀書的書生,哪知道戰場上的詭譎。魏霸攻克辰陽並不可怕,也許只是一個意外,可是你們如此沮喪,這纔是最可怕的。難道你父王居然會答應這麼屈辱的條件,他大概已經在懷疑天命了。”
孫登沉默不語,孫夫人可以批評孫權,他卻不敢。過了一會兒,他又解釋道:“魏霸提出了兩個條件,一是要我們送姑姑回成都,二是要奮威將軍將女兒嫁給趙統,卻沒有提更多的要求。不過,我們……”
“你說什麼?”孫魯班臉色忽然一變,打斷了孫登:“潘子瑜要嫁給趙統?”
“啊。是啊,魏霸這麼要求的。這兩個要求看起來很荒謬,不過我們研究了一下……”
“荒謬,當然荒謬了。”孫魯班跳了起來,尖叫道:“魏霸那渾蛋怎麼能這樣,趙統不能娶潘子瑜。”
“爲……爲什麼?”孫登一頭霧水。
“他……”孫魯班急得脹紅了臉,卻不知道怎麼說。她回到武昌就被孫權看出了有身孕。可是她一直不肯說是誰的,與女兒做過營妓相比,孫權寧願相信這孩子是魏霸的。她原本想自己和趙統不可能有什麼機會,潘子瑜最多也只能做趙統的妾,可是現在吳漢再次聯盟了,潘子瑜卻可以光明正大的嫁給趙統爲妻。她覺得就像是潘子瑜搶走了原本屬於她的寶貝,哪怕潘子瑜曾經是她的蜜友,她也無法接受。
孫夫人和孫登互相看了一眼,忽然恍然大悟,兩人不約而同的指向了孫魯班的肚子。
“你是說,這孩子是……”
“是啦是啦。”孫魯班滿臉通紅,跺了跺腳:“這孩子是趙統的。我要嫁給趙統!”
孫登愕然,半晌才苦笑道:“大虎啊,這事……我們說了不算,要問魏霸才行。趙統要麼是沒什麼想法,要麼是根本沒什麼決定權。魏霸既然提都沒提這事,想必他是不贊成的。”
“那不行。”孫魯班眼睛一瞪:“我就要嫁給趙統,他是我的男人,我不能讓我的孩子生下來就沒爹。”
“你這不是胡鬧嘛。”孫夫人火了。厲聲喝斥道:“如今潘濬的五千大軍還在魏霸的手裡,武陵,甚至整個江南都有可能被蜀漢佔領,你還在鬧?你還嫌你父王丟臉丟得不夠?再說一句,你父親捨不得下手,我可捨得,休怪我一劍殺了你。省得你惹事生非。”
孫魯班嚇得脖子一縮,嘴巴一扁,委屈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和孫夫人一起生活這麼多天了,還是第一次看到孫夫人發這麼大的火。居然威脅要殺了她。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掩面而去。
孫登很尷尬,很無語。
孫夫人怒氣未消,卻沒有再說什麼。過了一會,她嘆息道:“你父王還好嗎?”
孫登搖了搖頭:“父王雖然還算鎮靜,不過我看得出來,他壓力非常大。”他看了一眼孫魯班離開的方向,又嘆了一口氣:“他還不知道大虎這件事呢,如果知道了,不知道又會怎麼想。”
孫夫人點點頭。“事到如今,多想無益。既然不可挽回,那就不要耽擱了,我們早點起程吧。到武昌的時候,你幫我找個機會,我想和你父王見一面,算作辭行吧。”
“喏。”孫登拜服在地:“多謝姑姑。”
“謝什麼謝,我終究也姓孫。”
……
成都,丞相府。
一臉憔悴的費禕跪伏在諸葛亮的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出。魏霸去五溪的事,是他和馬謖提議的,當時諸葛亮不同意,就是覺得魏霸不夠成熟,好容易收回成都讀書養性,有了一些進步,突然再放出去,恐怕很難再收回來。現在情況果然被諸葛亮猜中了,魏霸不僅不肯再回成都就職,而且要割據武陵,爲此他不惜把漢吳聯盟推到破裂的邊緣,置諸葛亮的北伐大計於不顧。明眼人的都看得出來,魏霸已經完全脫離了諸葛亮的控制。
而他作爲諸葛亮安排去牽制魏霸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不僅沒有阻止魏霸,還幫助魏霸欺騙陸遜。如果諸葛亮懷疑他這麼做是別有居心,他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在回成都的路上,他一直在考慮怎麼向諸葛亮解釋,最後想來想去,覺得還是直說的好,在諸葛亮這樣的智者面前,任何解釋都等於掩飾,只會適得其反。
他已經說完了,現在就等着諸葛亮裁決。
諸葛亮拿起案上的筆,手腕停在紙上,卻沒往下落,過了一會兒,他又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筆。如是者三次,他抽了抽眼角,瞟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費禕,以及費禕額頭下方青磚上的那一片水漬,輕輕的吐了一口氣。
“文偉,起來吧。你辛苦了,好好休息兩天,等我和諸君商議一下再說。”
“喏。”費禕沉聲應道,起身再拜,躬着身,向後退了兩步,一直退出大堂,這才轉身走了。
諸葛亮看着案上那一份厚厚的軍報,眼角一陣陣的抽搐。他想笑一聲,卻怎麼也笑不出來。他伸出手,輕輕的撫摸着軍報,蒼白瘦長的手指不由自主的顫抖着,彷彿在摸一團火。
諸葛亮想了很久,叫來了長史楊儀,告訴他,他要休沐一日。楊儀知道費禕回來了,可是他沒來得及問費禕是怎麼回事。現在諸葛亮突然要休沐,他知道事情肯定非常嚴重,以至於諸葛亮不能立即做出決定,要回去休息一天,靜靜的考慮。在諸葛亮當政以來,這樣的情況是非常少見的。他看着案上的那份軍報,非常好奇,卻不敢問。
諸葛亮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沒等天黑就出了城,直奔城外的莊園。得知丈夫回來了,黃月英非常詫異,她將諸葛亮迎進府裡,到書房坐下,還沒說話,諸葛亮從懷裡掏出那份軍報,推到她的面前。
黃月英眨了眨眼睛:“武陵的軍報?”
“嗯。”
“這麼厚,看來魏霸要求不少啊。”黃月英故意開了個玩笑,卻見諸葛亮臉上沒一點笑意,不免好奇的問道:“他究竟想要什麼?太守還不夠?”
諸葛亮擡起手,撓了撓有些酸澀的眼角:“太守倒是夠了,不過他要武陵太守。”
黃月英手一抖,臉色忽然變得煞白:“這豎子膽子也太大了吧,他不怕……”
“他什麼也不怕。”諸葛亮見黃月英如此驚訝,反而笑了起來:“夫人,如果不打開這份軍報,你大概永遠猜不到魏霸提出了什麼樣的要求。”
“怎麼,還有比武陵太守更過份的?”
“武陵太守啊,其實真的不算什麼。到了這一步,孫權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說了幾句話,諸葛亮突然放鬆下來,濃濃的笑意從眼中溢了出來。他拿起案上的茶杯,黃月英連忙伸手過去,提起茶壺,給他倒了半杯茶。諸葛亮一邊呷着茶,一邊笑道:“他要孫權送回孫夫人。”
“孫夫人?哪個孫夫人?”
“還有哪個孫夫人,當然是孫權的妹妹,先帝的女人。”
黃月英愕然半晌,氣極反笑:“這簡單是胡鬧嘛。”
“如果只是胡鬧,那倒簡單了。”諸葛亮轉動着手裡的茶杯,凝視着杯中盪漾的波紋,眼中的笑意越來越盛。“可是,我倒覺得他這是佯狂,用這個看起來不着邊際的要求向我展示他的強悍,討好陛下,討好那些討厭東吳,討厭陸遜的人。你看,這樣的事我都能辦成,吳國有什麼可怕,陸遜有什麼可怕?”
黃月英撇了撇嘴:“既然知道這些,你還笑得出來?”
“爲什麼笑不出來?”諸葛亮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不僅猛如虎,更狡如狐,有這樣的人做幫手,恢復中原,一統天下,完成先帝的遺願又增添了幾分希望,我當然是求之不得啊。”
黃月英似笑非笑的看着丈夫,等諸葛亮說完了,這纔不緊不慢的說道:“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你不怕他做曹操?”
諸葛亮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瞟了一眼黃月英,點了點頭:“夫人,我擔心的也正是這一點。夫人可有什麼妙計防患於未然嗎?”
黃月英沉思半晌,最後淡淡的說道:“既然如此,那就滿足他的心願,讓他做武陵太守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