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深呼吸。
她臉色又一次由紅變白,這一次,不僅臉色刷白,她的全身也止不住顫抖起來。
隨之而來的,是她因爲乾嘔而引發的腸胃鼓鳴聲,一下子響了起來!
這響聲如此強烈,一下子在驟降的冷空氣內顯得極爲大聲!
拓跋曄的殺氣漸漸地在這種腸胃鼓鳴中平息下來,他皺着眉頭,低頭看着捂着小嘴,驚恐不已的驪歌,那雙杏眼充滿了哀求和無奈!
半響以後,他的眉頭有些舒展了,徑直站了起來,俯下身子,像是在側耳傾聽着驪歌腹中的鼓鳴聲,隨後,有點驚詫,又有點好笑的問道:
“阿九未食晚飯?”
阿九,你沒有吃晚飯嗎?
她吃了跟沒有吃一樣,相當於沒吃!
她壓制着驚恐,一雙杏眼擡起來,極爲清澈,極爲純淨,她老老實實點點頭:“然。”
她不幹嘔了,這才委屈的解釋道:“我雖是穆泰大人私奴,卻是連早餐都沒有分到慄米餅,晚餐更是可憐,跟同行的小郎分了一碗菜湯,因腹中空空,饞蟲難免在阿九腹中的空地打架抗議。”
她很餓了。
本來是飢腸滾滾,卻說是饞蟲在抗議打架,這樣的說詞是無比新奇的,更引起了拓跋曄的好奇心。
她一天沒吃到什麼食物了,因爲腹中空空,腸胃難免抗議打架,這才幹嘔起來。
這是解釋,最巧妙最合理的解釋!
這……這控制丹田內的氣流鼓鳴真的是好難啊。自修煉出天玄氣來,除了應對那企圖當街斬殺她的大漢,現在又成了救命的良器!
爲了小命,她拼了。
“饞蟲可能堅持到晨起?”拓跋曄嘴角上翹着,面色緩和下來,眼前這一個小郎,變化多端,又從爬蟲變成了饞蟲,實在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狡黠。
“然!”驪歌眨巴眨巴黝黑的杏眼,她幾乎不敢擡頭,她催動腹部丹田內的氣流鼓鳴,悲催的她,真的餓了。
一陣細細簌簌的聲音傳來,她不敢擡頭,聲音卻無比清晰地傳到了她的耳中,牀榻之上,拓跋曄正脫去了貼身的絲綢長褲,然後,好像頓了頓,躺到了厚厚的絲麻被中。
他,他居然自行躺下,忘記了她還跪坐在地上!
她怎麼辦?要自行爬上拓跋曄的牀榻嗎?
不,不行,她寧可在地上入睡,也不會將自己置於更危險的境地!
夜深人靜,飛雪飄零,寒風敲打着窗櫺,驪歌有點恍惚起來,她又困又乏,心中又忐忑驚恐,偏偏她敏銳的耳朵還聽到拓跋曄並沒有睡着!
是的,她清清楚楚聽到了拓跋曄的呼吸時快時慢,像是在思慮着什麼,莫不是想要她陪睡侍候吧?不,不可能,她已經表明了她不喜男色,以鮮卑貴族的驕傲,以殺神王爺的驕傲,他不可能再打她的主意。
驪歌的身體不敢移動,她的頭卻搖搖晃晃,猛然間跌落下來,然後恍然驚醒,又擡起來,她再傾聽一會,終於,她再一次被自己頭掉下來驚醒的時候,聽到了牀榻之上的命令;
“熄燈。”
“喏!”
寢室內的牆壁上點着四盞銅羊尊燈,驪歌捻手捻腳的站起來,一個一個吹滅,頃刻間,寢室內黑暗下來,驪歌大睜着眼睛,藉着外面透進來的雪光,寢室裡朦朦朧朧的,依稀能看到室內的擺設和重重疊疊的紗帳!
她要睡哪裡?
她不敢問,更不敢像今日主動爬到馬車上一般爬到拓跋曄的牀榻之上!
正在這時,黑暗裡一個低沉卻充滿了笑意的聲音傳來:“置物臺下有陪睡小郎的被褥,阿九可搭地鋪入睡。”
置物臺下有陪睡小郎的被褥,阿九可搭地鋪入睡!
驪歌一怔,一怔後是滿心的歡喜,她一聽到有陪睡小郎的被褥,她可以搭地鋪入睡,她一下子恍然大悟,原來,原來陪睡小郎並不是要在牀榻之上陪睡,而是值夜的小郎,拓跋曄半夜如有需要,她需要起身侍候的!
驪歌懊惱起來,早知道如此,這一晚上折騰什麼?居然,居然幾次三番將自己逼到砧板之上,任人宰割!
“喏!”她低低的應了一聲,右手擡起來,動作不敢太大,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笨蛋!
不,是蟲界恥辱,笨蟲!
“呵呵呵呵……”她聽到牀榻上一陣歡欣的清朗的,刻意壓低的笑聲,藉着外面透入的雪光,她看到,拓跋曄爬在牀榻之上,兩眼亮晶晶的盯着她,笑的極爲可恨!
寢室裡的空氣一下子變得溫和起來,驪歌小臉一紅,忽然有點惱怒起來,她惱怒的不是拓跋曄,而是自己。
藉着外面透進來的雪光,她小步到了置物臺下,果然,有疊的整整齊齊的被褥,乾脆就挨着置物臺鋪開,只脫了短毛的坎甲,鑽到了厚麻布被褥中。
太舒服了,她閉上了眼睛,感受着厚麻布被褥的溫暖,這個時代沒有棉花,拓跋曄又是皇族,連隨侍陪睡小郎的被褥觸手溫暖,應該是用厚麻布包裹着一層皮毛,令人不由得想埋在其中。
她幾乎被這份溫暖和舒服感動的飄飄然了,這是她自從來到這個時代以來,所睡過的第一個溫暖舒適的被褥,儘管是打地鋪,要知道,這裡的地上鋪着純木的地板,上面還鋪着厚厚的大毛地毯,簡直是舒服極了。
她覺得,這殺神王爺或許並不像外界傳言的那麼血腥可怕,連陪睡小郎的被褥都這麼溫暖,她應該在他的兵營中,能存活下來吧。
想到她還要戰戰兢兢地在殺神王爺的軍隊中生存,想到那些粗俗的軍漢們,那種飄飄然的感覺一鬨而散,她真想跳起來大聲吶喊,但是,她不敢動,她的身子一動不動。
她聽到牀榻上的拓跋曄綿長的呼吸,聽到窗外雪花飄落的聲音,她周身溫暖,心卻依舊警惕着,當年上大學的時候,媽媽爲她準備的蠶絲被,除了溫暖,還有那種小心翼翼的輕柔呵護,如今她在這裡顛簸流離,永遠回不去了。
漸漸地,漸漸地,她的眼角流出了酸澀的淚珠,流到了耳輪邊,滴入了她枕着的麻布枕頭上。